大约在80年代初期,我看过一部名为《未来世界》的科幻电影。里面有男女记者各一,他们无意中发现了一家工厂在试制机器人,而且还做了和他们一模一样的机器人,若非亲见,简直不分彼此。主谋者试图以像人一样的机器人来代替人,以达到控制社会的目的。当然,这些人的阴谋是失败了。但看到影片结尾时那两位记者与他们的机器人替身难分难解的搏斗,还是不由得为人捏把汗。

是机器还是人,在此亦难分难解。似乎只有在倒地之后的肉身里冒出一股电路被毁的青烟,我们才如释重负地松口气——机器人也。再怎么像人,甚至如人般说话、表情、动作,到底没有浓于水的血脉。

当然这是科幻。到今天为止,人类造出了不少机器人,但尚未有如人类一模一样的机器人研制成功,虽然,这是人类由来已久的心愿。智能化的机器人至今是科学家在勉力探索的目标。

机器人是人造出来的像人一样的机器,能上天人地、能下海潜水、能帮助人类做许多事情,甚至还能下棋、写作、唱歌,有些电脑程序复杂的机器人也具备. 些联想和笑的功能,但是机器人没有人所拥有的各种复杂情感,当然也无人所具有的灵性。虽然机器人“深蓝”战胜了国际象棋大师,但那背后是它的设计者为其写进了多多少少棋坛高手的棋谱!

20世纪40年代,现代计算机的鼻祖图灵提出了判断计算机智能的“图灵试验”。这个试验很奇特:把测试人和计算机(或者是另一个人)安置在相互隔绝的两个房间里,然后通过电传打字机键盘进行对话,比如向对方提出各种问题等。如果测试人通过对话不能判断出对方到底是人还是计算机,这就可以认为计算机已经达到了人的智能。当然,迄今为止还没. 有一台计算机可以通过“图灵试验”。

这么说来,人终究是人,机器终究是机器。

如果说人也是机器,一架多性能的机器,你的生命不是那么神圣的灵性之体,而不过是四肢躯干、五脏六腑、心脑血管、肌肉皮肤等器官——即机器零件的组成,你作何感想?

在1748年,有个叫拉 · 梅特里的法国医生写了一本书,书名充满直截了当干净利落的意味一一《人是机器》。这本书从20世纪20年代开始出版,出过许多种语言的版本,至今还在重版着,说明这个法国人的确有先见之明。在分子生物学成为显学的现今,人是机器否的问题倍受关注。因为人通常是习惯驾驭机器的。

拉. 梅特里说:“人体是一架会自己发动自己的机器,一架永动机的活生生的模型、体温推动它、食料支持它。没有食料,心灵便渐渐瘫痪下来,突然疯狂地挣扎一下,终于倒下,死去。”让我们人类倍感自豪的心灵和智慧是与脑子的大小以及身体的强健有关的。拉 · 梅特里写道:“一点点极细微极细微的东西,一根纤维,一屑屑即使是最精细的解剖也发觉不到的东西,说不定便使爱拉斯谟和封特纳尔成了两个傻子。”在拉 · 梅特里看来,一切生物的身体都是一台复杂的机械装置,组成极其精密,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君不见,一次意外的车祸,会使人失忆失语,与以往判若两人。或者一次中风跌倒,也会令人行动迟缓与昔日截然相反。心灵——人一向骄傲的似乎与生俱来的独特和灵性似乎并不存在,而随着肉体的健康或缺损,消长浮沉。这不能不令人感到沮丧。

但却给医生们带来无限的兴奋和梦想,人类的器官既然如同机器零件,那失去的四肢、病变的器官岂不是可以替换和修补吗?若是,人体这架机器不是可以更长久的使用了吗?

古印度的药草治疗学家就曾经取下残疾人的额皮为他们的鼻子整型;而在古罗马,医生们用牙齿移植做实验,奴隶们必须充当捐献者。

对现代医生来说,先人们如此的作为不过是小儿科罢了,器官移植术在今天早已司空见惯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一篇论文称,2000年后,在西方工业国家每两个手术中就有一例是器官移植。这就是说,地球上有许多人依靠体内的替代器官而活着。有些人借助他人的心脏已经存活了近20年。

拯救了许多濒临死亡的人的生命,使现代医生的感觉十分良好。德国多特蒙德的健康经济学家瓦尔特 · 克雷黩尔撰文写道:“作为现代医生,他在今天的感觉,如果不是上帝,也至少必须是上帝派来的天使长。他掌管着生死世界,他可以给还在子宫中未出世的婴儿做手术,将断截的手和腿重新缝合,修补骨、腱和神经,他让聋者复聪,让盲人复明,他甚至还能对受损伤的脑部重新编制新程序。

病人是受损的机器,医生就像工程师。目的是让机器运转——生命继续。

器官移植的成功意味着20世纪医学的一个巨大进步,这的确是当得起的荣誉,医学专家们的确值得自豪。生命的延续从来就是人类的梦想,帮助这种梦想的实现同样是医生的梦想。然而,情形似乎并不十分乐观。

尽管成绩喜人,但移植医生们还是无法摆脱那难以解决的困惑。几乎没有其他一项医学成就能如此让同时代人惶惶不可终日的了。人们提出了一连串应该直面的伦理问题:从道德上看,近入黄泉路_上的病人是否有权接受移植器官?于器官捐献者,他们在道义上有必要提供器官吗?如果器官来源于死者,是否意味着对死者的安宁的侵犯?意味着对人的尊严的敬畏的轻慢呢?从失去知觉的体内取出过心脏或肾脏进行移植的医生们,他们也承认在将解剖刀插入新鲜的尸体中时常常犹豫不决。毕竟他是一个曾经鲜活的人。

即便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还有一点尚有疑问:人类器官可以成为所有者逐个转让的商品吗?在有些贫穷国家,人们为了生存等待出售自己的一只肾——有时它在富裕地区可以换到一块瑞士劳力士手表的价钱。

有些问题就是这样相悖的,身体器官犹如机器零件成为商品,挽救的却是活生生的生命,生命因此而重新成为一个生动的整体。也许,我们只能说这是器官的再一次价值发现。

基于人体器官移植中可能遇到许多令人困惑的伦理问题,移植大夫们倒是更希望将来能在实验室里培植器官,就像所谓的胚胎干细胞,它们可从流产的胎儿的生殖腺中提取。

这种方法被称之为“组织工程”,也就是如同它的发明者许诺的那样:在每家医院均设有编排有序的备品备件仓库,不仅是肝脏、肾脏,而且包括外耳、肌肉束或者动脉。加拿大的“组织工程”专家迈克尔 · 塞夫托预言:“大夫们从架子上取下备用心脏,就像给汽车替换汽化器一样。”

想象一下这样的情景,我相信拉. 梅特里若能驾驶时光机器,他一定会为他在250多年前的观点骄傲:人,这不明摆着是一架机器了吗?“组织工程”假使古已有之,他老人家会不会迈着他那不知修补过几次的双脚向我们走来?不过,我想,就是机器也有损耗淘汰的一天,这人靠修修补补的,也不能一劳永逸吧。说到底,其实人与自然界的其他生物体一样,生命是有限度的。器官的移植或修补不过是对现世生存的一种延续而已。

是不是我们该改变固有的关于人的观念?电子心脏起搏器、塑料人工心脏、钛做的髋关节,等等,我们对这些部件都已不陌生,它们与生活中的许多人朝夕相伴。帕斯卡尔说:人是一根会思想的芦苇。那么,现在是否该说人是一架有灵魂的机器呢?

思想从何而来?灵魂自何而生?在人脑的那些顶叶脑沟槽中?1999年6月,英国某期刊报道,伟大的爱因斯坦的头脑构造与众不同,其前后脑沟槽未贯通,且顶叶比常人的宽15%。看来,人体这台机器还并非是批量产品,不能统一加工。头脑的差异,形成了人和人之间不同的智力、性情、个性等。脑,大概是人这台机器最不机器的地方了。也难怪机器人总是不及真人,因为人造不出自然赋予的神秘的头脑。大概脑子是移植医生唯一没有把握的人体部件了,但依然有医生要做那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美国克利夫兰市总医院的外科医生罗伯特 · 怀特,一位具有25年医术经验的大夫,准备实施整体脑部的移植。他已经做过猕猴动物实验,从手术技术角度解决了这个难题。当手术大夫从实验室走过时,那些已经斩首的猴子被重新移植到同类的脖子上之后,它们的头部转动着眼睛,龇牙咧嘴着,这证明动物们在脑交换后并没有遭到严重的脑损伤。

只是不知道,这只自己的躯干加上他者的脑子的猴子会如何行世。也有研究表明心脏也是有思维的——倒也是,否则怎有心灵一说?那么,这移植来的“脑”和先前的“心”谁听谁的?这只移植猴看来得有两手准备。

说是在2000年,怀特打算尝试人类的换脑手术,将一个催患癌病人的头部移植到一个脑死亡者的健康的躯干上。不知道怀特有没有问过那躯干愿不愿意接受那个脑。这样的人体修理是搞大了。

现代医学着迷于人体这台机器的拆卸装配,然后再看着它转,可是别忘了人到底不是一台通常的机器,否则一种结构为什么万般风貌?

如果说拉 · 梅特里的“人是机器”将人从万物之灵长的宝座上拉了下来,那么以此作为一种人的再发现,是否也不无对人的生命之壮观丰满的一种轻侮呢?想起达 · 芬奇著名的《蒙娜 · 丽莎》那神秘的微笑,充满16世纪文艺复兴对人本身的赞美和欣赏。有过许多这样的辉煌灿烂艺术光辉的人类,能轻易地认为自己只是一台机器?美妙的机器?

蒙娜 · 丽莎的微笑为何神秘至今未有定论,人是否机器看来还未到下结论的时候,让我们从更多的视角来认识自己,这倒是可以下结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