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看到过一则笑话,说是从前有个和尚出门去,带着雨伞和包袱,师傅叮嘱和尚路上小心,千万别将东西和自己走丢了。和尚一路行一路念叨,突然遭遇大风大雨,和尚猛拌一跤,爬起来,一看雨伞包袱在不远处,自己呢?和尚一惊,大呼:我呢?我呢?路人皆笑:你不就是吗?和尚一摸光头:阿弥陀佛,还好,还好,“我”也没丢。

和尚的可笑,深味之下也很有理,我们是不是真的就从未丢失过自己?是否一直牢牢地把握着自己呢?也许,如和尚般摸到自己的躯体,还不足以确定的。

“我”关乎到躯体——生命,关乎到灵魂,关乎到自我、超我、本我。于是,“我”可以是分子意义上的,可以说心灵意义。上的,也可以是意识潜意识意义上的。

于此,“我”其实本身就是一个不断地丢失、不断地找寻以及不断发现的过程。

哲学家探索人的灵魂和智慧,文学家挖掘了人的心灵和情感,心理学家潜入人心理的深处,让人看到自己的浅滩和暗礁,而生物学家则发现了人作为生物体本身的构成奥秘。也许,从某种意义而言,生物学家发现的这个“我”是其他那些“我”的最最基础。

在DNA被科学家发现之前,人对自己的肉身之为何如此存在而不那样存在是困惑的。怎么就那么一个卵子和一个精子就可以融合、分裂成一个人的模样呢?1953年,DNA双螺旋结构的发现,使年轻的基因科学家沃森和克里克在人类文明史上大书一笔,更使困扰人类自身的生命之谜真相大白,其意义可称得上是人类在生命领域的月球登陆。

1969年7月,阿姆斯特朗登上月球时说:“这对于一个人来说只是一小步,但对于人类却是一大步。”由此,人类走出了地球,而延伸入外太空的世界。

而DNA的发现可以说是开启了人类内部宇宙的一把钥匙,它的发现,让人类知道生命的本原信息是如何代代遗传的,人类于是从分子意义上知道了人是怎么一回事。

位于DNA分子上的遗传因子、基因再也不是一种遗传上的抽象概念了,它是一种为科学实验所明确证实了的化学物质。换句话说,一个人之所以成为他现在的样子,外貌、特性,甚至性格都与基因有关。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的分子生物学家狄恩 · 哈默,1993年在《科学》杂志上发表文章,认为一个男子何以为同性恋者,与其X染色体顶端的DNA延伸段有联系。1996年, 以色列科学家发现某些人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冒险精神是缘于第11染色体上的叫作D4DR的基因。而同年,哈默实验室又在第17染色体上发现了与人的焦虑有关的基因。

科学家们的研究发现,也许会使人们原先有的困惑释然:噢,原来如此。也许也使人更加困惑,在性格各异、各有特征的生动的人背后,其实起作用的是基因?那么,所谓人的主体性、自主意识、自我控制能力,是否为子虚乌有?一切都缘于基因?若是,人,也许就可说成是一种会说话的基因组合体罢了。

研究遗传的哈默同时强调:那些与人的生理特性有关的基因,并不会使人成为同性恋者,如寻刺激者或者无事生非者,基因只是一种会指导合成更多化学物质的化学物质,它的作用,似乎是在于悄悄地影响人的心灵,毕竟基因是不会发出怕羞、爽直、快乐或忧愁等指令的,基因如何表达自己最终还是由不同的人处于不同的环境所决定的。

跨越黄河壶口瀑布的河南走钢丝演员冯九山,手持平衡杆在中国长江三峡上空走过的美籍加拿大人科克伦,我们可以说他们的D4DR基因可能比一般人长,他们天生地敢于冒险,处惊险如平常。但若反过来说:是否D4DR基因较长的人一定就是一个新时代探险家或者科克伦辈的高空勇者,似乎就很难定论了。华盛顿大学的心理学家克洛林格认为,任何种类的遗传基因对寻求新奇者的性格影响还不到一半。

后天生活环境依然对人的个性、成长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基因组一一总数8万个左右缠绕在我们细胞的DNA双螺旋上的基因——是一副算命的纸牌吗?

“我”是谁?

当“我”越来越多地向“我”内部宇宙进入,“我”知晓了五脏六腑,知晓了骨骼肌肉血液,乃至知晓了遗传基因,并且了解到之所以“我”和“我”之间如此性格各异、智力不同,有一部分因素源于基因的长短。“我”对自己似乎越来越明白,虽然我们无法看到一组组基因是何种模样,甚至也无法想象它们是如何在我们体内工作的——可能这是必然的, 因为无相应的基因让我们拥有这种能力,但通过科学家的研究进展,从一个受精卵开始的“我”一切的进程变得十分清晰,样样都说得清楚。尽管“我”依然困惑自己何为如此,只要一想到基因,仿佛“我”就该释然了。

是否,人类先哲说的“认识你自己”到现在为止可谓功德圆满?

只是,“我”为什么依然困惑呢?困惑于现代人类的贪婪、霸道、阴谋?困惑于人对自然界的破坏和狩猎?困惑于人类社会至今依然不能让和平鸽飞遍的天空?困惑于种族隔阂、领土冲突、文化歧视—— 基因能给出完满的答案吗?

DNA告诉我们一个真实的生命状态,也许DNA也部分地能预示生命发展的可能状态,但DNA是否可以解释和预先决定一个时代?我对此怀疑。

如果说对真、善、美的追求是人类自有文明历史以来的不懈追求,那么,DNA的确给了我们一个“真”的关于生命之答案,那么,善和美呢?基因能囊括吗?据遗传学在今天的发展,有观点说,蘑菇云是上一个时代的信号,面DNA双螺旋结构已成为这个时代的信号。我想,无论蘑菇云还是双螺旋,它们都不能给予人心灵的圆融;关于爱,关于尊严,关于道德,关于善良,人类依然在寻求着这些甘泉,在物质丰富的、技术先进的今天,人的苦恼从来就不比以往“我”知道自己多少?答案是不确定的。也许不断增加,也许尚于混沌。

与其说DNA让我们知道了人类生命的本原状态,不如说它提供给现代人类多一条认识审视自身的途径,让人们了解到生命就像一座神秘花园,其间是错综交叉的,基因和人的行为性格互为相关,但又并非全然主导;思想的确源于大脑神经元的沟通,但似乎又有其独立性。

只能说,人存世一天,就多一天认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