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工程院院士复旦大学医学院教授)

尽管到目前为止,有关疯牛病病因的争论没有停止,但普鲁西纳的持之以恒、敢于设想并做了一系列的动物试验,最终获得了诺贝尔奖——

 

2.4

我想讲的是诺贝尔奖里面的生理学或医学奖。应该看到,由于和人的生存状态密切相关,医学和生命科学这100年来得到了足够的重视,这从诺贝尔奖的颁发中也可以体现出。而其中医学微生物研究的成果在诺贝尔奖100年历史上占了33项,产生了61个诺贝尔奖金获得者,如1901年首个诺贝尔生理学和医学奖获奖者的成果就是发现白喉毒素和抗毒素。

归纳了一下,在生理学和医学领域得诺贝尔奖的,一般都要经过这样几个历程:第一是问题的提出。因为我们从事自然科学,做医学研究的,就是要在实践中发现问题;第二是要敏锐地观察。有些人视而不见就过去了,必须要提到理性思维的高度来看这个问题;第三是要持之以恒。必须要盯着一个问题研究下去,取得突破,最后造福人类。这里我举两个例子。发现青霉素的是个英国人,叫弗莱明,他发现青霉素是1929年,但青霉素可以应用却是在1945年,弗莱明是在通常的细菌培养中看到粘上一个霉菌,霉菌边上细菌不长了。他由此进行理性思维了,他想是不是霉菌有什么东西分泌出来把细菌给抑制住了,使细菌周围有一圈不长了。因为这种菌是青霉菌,所以就把它叫做青霉素。但那时候产生的青霉素毒性太大,是不能给人用的,而且产生不了那么多。约15年以后,另一个科学家弗劳瑞在1940年再开始真正研究怎么生产、怎么应用,最后用到人体。我记得抗日战争结束的时候,听说一支青霉素是两根金条啊,这的确是为人民造福。

第二个例子我们看一下脊髓灰质炎或叫小儿麻痹症。因之得奖的是三个人,一个是美国人恩德斯。那时研究这个病毒只能用电子显微镜看,很麻烦,而且那时除了人体和动物体外没办法观察,没办法培养。那时我们中国有个学者叫黄桢祥,现在在中国预防医科院的病毒室还有他的塑像。他30年代在美国学习的时候,发现用组织块放到试管里培养时种上一种叫东方玛瑙炎的病毒。本来这个组织块新陈代谢要变酸的,要产生二氧化碳,结果发现种了这种病毒后不变酸了。因此他提出一种放在试管里培养的间接观察方法。后来他回国参加革命工作,他的工作由美国人继续做下去。他们做了单层的细胞培养。非常巧,他们种的是小儿麻痹的病毒,后来这个病毒就做成了疫苗。恩德斯得奖是1954年。他在诺贝尔奖报告中说:“中国的科学家黄桢祥做了前期的工作。”后来东欧和苏联马上就请黄桢祥做报告。诺贝尔奖获奖者提到了中国人的贡献,黄桢祥就观察了一个颜色的改变,PH的改变后,马上想到病毒会不会在细胞里面生长,然后再提到在普通的情况下我们是不是可以看到病毒长不长。持之以恒,人家去做了,最后确实就把小儿麻痹症的疫苗给做出来了。

最近也经常有人提到疯牛病。普鲁西纳是1997年获得诺贝尔奖。他在诺贝尔奖报告中提到,在1972年他是神经内科的大夫。我们知道,这类病毒我们过去把它叫做慢病毒,现在叫普里昂,这是一种传染性的蛋白颗粒,或者是叫朊病毒,现在国内没有统一的翻译。他当时看到这种病毒损伤神经系统,但并不导致其他脏器的损伤,损伤后眼看着人就会在一年之内死掉,其他的诸如心脏、肺、肝功能都很好。所以他下决心要攻克难关。1980年我在美国时听过他做报告。那时感觉他证据不足,而且当时他处于很困难的时候,因为他后来觉得查来查去与一般的已有的教条的东西不一样。因为一般认为有核酸才有生命,但现在在动物体和人体中传来传去的致病因子是蛋白质,里面没有核酸。人们接受不了,认为是荒诞的说教。而且,他说这是一个特别的蛋白,叫PRP,结果不幸的是人家从细胞内基因克隆出了有编码PRP的蛋白,这就说明这根本是细胞内的,不是外源的。可是普鲁西纳持之以恒。他做了一个试验,若要从慢病毒的羊里面传到老鼠里面,要用300多天才成功,看它是不是还得这个病毒,他持之以恒地做。我当时听了觉得很荒诞,认为这是细胞里的蛋白。结果他最后证明这是蛋白质构型的改变,发现蛋白质折叠发生了改变。构型改变了,就可以引起进步,这就完全开创了一个新的领域。

其实到现在为止,关于疯牛病病因的争论还没有停止,还有人并不赞成,认为是代谢造成的斑块沉积造成的脑死亡。可是1997年为什么就给他诺贝尔奖呢?因为他敢于设想并且做了一系列的动物试验,而且现在他能证明在体外蛋白怎样传导。虽然还有争论,奖项还是给了他。他从1972年到1997年坚持工作,最终得到诺贝尔奖。

这给我一个启示,目前不拟于去大加炒作,也不拟于去预测,关键在于我们踏踏实实地工作。至少我的第一个想法是我这一代人得不了诺贝尔奖了,但对下一代以及下一代的下一代,我们要怎样启发他们敏锐地观察、独立地思考,还要训练他们持之以恒的、为科学献身的精神。作为教师,我现在就开始改革我们的试验工作。我们本来做试验是事先告诉大家这是什么,然后再做涂片感应培养。现在就要加进点问题,加进些杂菌,有些人有,有些人没有,让他们自己涂片。有的学生涂片出来不一样,他就会考虑加进杂菌有什么不一样,这样就可以启发他观察,不要视而不见。

我已故的老师、中科院院士谢少文教授,曾带我到长春去讲学,也带我到哈尔滨讲学,那时我才20几岁,他还让我讲,我说我怎么讲得了?他说,讲不了我在你边上替你。去了以后他问我长春和哈尔滨有什么不一样?我说没有什么不一样,都是城市嘛。他告诉我说,“长春是过去日本帝国主义在伪满的首都,哈尔滨受俄罗斯的影响。你看它的建筑、人的穿戴有什么不同,这些都要观察。”我当时却视而不见。我觉得作为老师,应该这样来培养学生。要踏踏实实地做几件事,并不一定非要他们得诺贝尔奖,但一定要有这个素质,有这个能力,要他们能够超越我们。我相信后人是可以超越我们的。

[以上均由周丽昀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