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在科学研究还是社会生活中,对某种事实或已经有定论的事实说“不”是需要勇气的。但仅仅有勇气是不够的,还要有支持说“不”的充分论据。基于这一点,今天的许多科学论争以及其他论争都可以分出几种层次来,由此,也会产生不同的结局。

缺少证据的说“不”

第一种层次是只说“不”,但拿不出或基本没有证据和事实。几年前,南非总统姆贝基就对目前国际学术界普遍认可的当今艾滋病病因是由人免疫缺陷病毒(HIV)造成的结论说“不”,认为艾滋病并非由HIV引起,而是由其他因素造成。但姆贝基却拿不出什么证据来支持自己的说法,结果不得不在一段时间后收回自己所说的“不”。

最近,2004年度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旺加里·马塔伊又再次提出与姆贝基相似的观点,对艾滋病说了另一种“不”。马塔伊认为,“有人说艾滋病病毒来自猴子,我表示怀疑,因为自远古以来我们就和猴子生活在一起,在这个星球上,与其他人种相比,死于艾滋病的黑人要多得多。实际上,这是某些人制造出来的制剂,用以消灭另外一些人。”马塔伊同时做了一个明确的补充说明:“它(艾滋病病毒)是被科学家制造出来并用于生物战的,”发达国家“开发这种生物武器的目的是消灭黑人。”早在2004年8月,肯尼亚的《旗帜报》就曾在一篇报道中援引马塔伊的话说,艾滋病病毒是科学家研制出来用以进行大清洗的生物武器。

马塔伊的这次说“不”虽然提出了一些理由,但并没能提供足以驳倒HIV来自猴子的论据和事实,同时也没有提供HIV是来自西方实验室的证据,所以她的说法显然“不足为证”。但是,这一类的说“不”很可能因个人的地位、官方的职位,以及具有崇高的荣誉而附带的强烈光环对社会产生一定的影响力,有时会对科学研究和社会舆论形成一种不可忽略的力量。

站不住脚的证据

论争的第二种层次是,对某种事实和结论说“不”,而且可以通过调查拿出自己或他人的证据来证明。但最后却被反证明其观点是站不住脚的。

同样是对艾滋病起源进行否定,1999年9月,英国记者爱德华特·胡珀出版了《河源:追溯艾滋病病毒和艾滋病的起源》一书,这本1100页的书根据一些历史事件提出了艾滋病最早爆发大流行的途径是因人们使用脊髓灰质炎疫苗引起的,因为这种疫苗受到了艾滋病病毒的污染。今天引起人患艾滋病的病毒HIV一1,是上世纪50年代通过在中非传播的受污染的脊髓灰质炎疫苗(OPV)进入人体的。这就是所谓的脊髓灰质炎疫苗导致艾滋病病毒传播的假说,这完全否定了国际科学界认可的观点:HIV是从猴传播给人的。

胡珀的说“不”引起了人们的重视。2000年2月,研究人员找到了保存在美国费城威斯塔研究所的生产于20世纪50年代的脊髓灰质炎疫苗。于是,英国皇家科学院出面组织,以独立、回避和双盲的方式分别让英国、法国、德国的三个有名的实验室检验这些疫苗是否被HIV或HIV前体所感染。为保证研究结果的客观性,各个实验室都不知道其他实验室在做什么。最后,三个实验室检测的结果都表明,没有发现任何猴免疫缺陷病毒(SIV)或是HIV的踪迹。为保证结果的准确性,后来又进行了第二次检测,研究人员在样本中发现了短尾猴的肾脏细胞。但是短尾猴的细胞没被猴免疫缺陷病毒或HIV感染。

因此,2000年9月,德国莱比锡的马克斯·普朗克研究所和世界上首次分离出艾滋病病毒的法国巴斯德研究所在伦敦皇家学会的一次会议上指出,他们通过实验分别得出结论:“由于在20世纪50年代,为非洲大约100万人注射脊髓灰质炎疫苗时不慎传播了艾滋病病毒,从而导致了今天非洲艾滋病灾难”的说法是毫无根据的。但是,饶有意味的是,这一结论并没有动摇“疫苗说”的始作俑者——爱德华·胡珀的观点。

这种层次的科学之争的益处是显而易见的,它使得人们更容易看清问题的本质,并因此做出自己的判断。

难辨是非的理由

科学论争的第三个层次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而且在可以看到的未来也不一定能明确谁是谁非。这样的论争大量存在,也因此影响着人们生活和历史的进程。比如,核辐射是否绝对有害,电磁辐射是否对健康有害,人类是否对野生动物的灭绝要负主要责任等。显然,提出这些问题的前提是,人们在此之前已经有了答案或定论,而且是大量的科学研究所形成的定论,核辐射和电磁场都对人的生命健康有危害,大多数动物的灭绝也是人类造成的。但是,今天偏偏有许多研究对这样的定论说“不”。

认为核辐射有益的观点并非是完全否定辐射有害,而是说轻微的核辐射反而有利,与之相搭配的观点或证据还有多种。比如,少量阳光对人有益,多了就使人患癌;少量杀虫剂对人体有益,多了就有害。说核辐射有益是有大量根据的。日本广岛、长崎爆炸两颗原子弹后,幸存者及其后代受到了轻微或较重的核辐射,但他们的预期寿命比其他地方的长,他们的子孙没有出现任何基因变异。通过对该地区受到辐射的渔民的调查发现,受到辐射25年后,没有一个人因患癌而死亡。同样的证据来自苏联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核泄漏事件,受到这次事件影响的15岁以下的儿童患甲状腺癌的人大大低于芬兰儿童。同样,美国建造核动力船的船坞工人癌症死亡率低于美国平均水平。

实验室对此研究得出的解释是,少量核辐射可激活迟钝或虚弱的核酸与免疫系统,反而能形成一道抵御癌症的防线。

北京碧水云天颐园住宅小区铺设高压输电线引起的争论更是关乎人们的正常生活。居住在这些小区的业主查阅大量资料,认为高压线产生的低频电磁场对人的健康很不利,在10万伏以上高压线的300米以内居住的居民,患白血病的比率高于其他地区三倍以上。

而专家的意见分为两类。一是认为高压输电线电磁场有害人体,但在安全区域内是无害的,例如中国《作业场所工频电场卫生标准》规定,220~500KV输电线路,距导线对地投影20~30米之外属于安全区域。但另一些专家则完全否定高压输电线附近有电磁辐射,所具有的电磁场水平也只有电热毯的1/5、电吹风机的1/10。他们的根据是,世界卫生组织在1995年启动的对高压线低频电磁场的10年国际研究,结果表明高压输电线“没有危害”。意大利考虑到高压输电线磁场的危险,曾在2001年发布法令要把所有输电线埋入地下,最后证明是“用一大笔钱研究了一个不存在的问题”。

对科学论争所采取的态度

对于人类造成了许多动物的灭绝一说,有人认为恰恰相反,人类并没有大规模破坏动物群落,许多物种甚至从人类创造的环境中获得了好处。这是一位叫做德普兰霍尔的人撰写的长达1128页的《人与动物:动物历史地理学》一书所得出的结论。作者认为,人类灭绝动物的行动只是一段很短的插曲(只有几个世纪)。自16世纪以来,由于人类的活动而消失的物种数目是:鸟类165种,哺乳动物88种。在已查明的10000~11000种灭绝的鸟类中,由于人类的活动而消失的鸟类只占1.5%;在已查明的5000种灭绝的哺动物中,由于人类的活动而消失的哺乳动物只占不到1%;爬行动物的情况也基本上如此。

显而易见,上述论争和类似的大量论争将会持续下去,最终结论的得出,既取决于谁的研究更深入,哪一种观点的论据更多和更充分,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取决于研究的客观和中立。比如经费来自何处、研究是否客观和科学、研究设计的合理性、取样的科学性、研究的独立、回避原则,以及双盲原则等。而这样的科学结论将必然影响人类的生活和历史的进程。只不过问题的本质是,人类包括自然会付出多大的代价。

最后是,虽然人类投入了更多的精力,甚至穷及无数代,也还会有很多科学论争,以及科学探索解决不了的问题。正因为如此,爱因斯坦会说,“明白有些事物是我们不可能洞察的,意识到我们的心智所及,只不过是纯真与至美的皮毛──这种认识和感觉正是构成宗教情怀的要素。在这个意义上,也仅仅在这个意义上,我是深深投入宗教的人。”

当然,这并非是说人类就一定可以从宗教中找到答案,而是在承认人类认知局限的同时,保持对自然的敬畏,并生生不息地去探索自然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