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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母亲告诉我父亲已经永远离我们而去时,我呆呆地伫立在那间无窗办公室苍白的荧光下。虽然这对我来说并不意外,父亲在前年就被确诊为癌症晚期,但我仍遭受了重大打击,我的生活被打乱了,就好似开关突然失效或是传送带突然停止运作。
 
  我的记忆从失去父亲的那个礼拜起开始变得混乱,就像是归错档的文件。但是在第2周快结束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清晰而逼真:我坐在床边,看见父亲在屋子里徘徊,在黄色灯光的映射下气色很好,他走到房间的门口,深情的望着我微笑,此时楼下的饭厅传来叮当的碗碟声和家庭成员的欢笑声,他和着大家的笑声扬了扬他浓密的眉毛。
 
  “回到过去的生活”或是“回访”梦境(只有在心理学家或是梦境研究专家那里听到的专有名词)之所以如此栩栩如生,是缘于我们对逝者的怀念。这就是卡尔·荣格(Carl Jung,瑞士精神病学家,创建了分析心理学)所谓“重要的梦”或“异梦”(Big dreams)的一种独特表现方式——情绪的波动唤起我们对过去生活的记忆。
 
  “异梦”作为人类情绪的重要表现形式,再一次被心理学家所关注,并将它作为梦境研究趋势的一个部分。罗杰·克努森(Roger Knudson)是迈阿密大学临床心理学研究项目的负责人,他在一次电话访问中表示:“异梦具有一定的变化性,梦境中的想象并非全部来自于生活的经历。它将离散的记忆片断以及情绪的波动创造性的结合起来,串联成形象生动的场景,帮助我们反省自己的人生。”
 
  悲伤本身就具有变化性,是一个排解的过程。失去自我的人和失去所爱的人必须有一个自我释放的过程;而梦境则是一个释放情绪的重要过程,即便它是悲伤的。史密斯学院心理咨询室主任帕梅拉·麦卡锡(Pamela Mc-Carthy)表示:“梦境与我们内心所爱的人有关,我们学着在梦里探寻珍藏于内心深处的逝者,扮演在你生命中那个重要人物的特殊职责,比如父亲或母亲的照看和引导。这是我们改善生活和情绪的一种方式。”
 
  越南以及南北美洲的地域文化通常赋予这些“异梦”特殊且重要的作用,并认为这些梦境将他们与逝去的爱者真实相会。美国梦境研究协会前任主席凯利·巴尔克利(Kelly Bulkeley)在专著《梦境的转变:从你挥之不去的梦境中探索精神世界》(2000年)中写道:“这一传统观念被全球所认同,一些学者甚至认为宗教起源于梦境。”
 
  一位笔名为埃德蒙(Edmund)的鳏夫曾经公布了他对自己梦境的长期记录。在22年的时间里,他详细记录了每一次梦见已逝妻子的情景,并将这部史诗般的记录提供给加利福尼亚大学心理学教授威廉·多姆霍夫(G.William Domhoff)。
 
  多姆霍夫长期从事梦的剖析研究,他和助手将这些梦境记录参照埃德蒙的生活轨迹,从结婚到1980年6月妻子因卵巢癌逝世进行了分类。2004年,作为一项开创性研究,多姆霍夫教授宣称埃德蒙的梦境与脑干得不到休息而产生的波动无关,其表现出的失落、生活的混乱缘于对妻子的怀念。
 
  埃德蒙和玛丽的爱情从1947年在海边的一次散步开始,一年后结婚,那时埃德蒙25岁,玛丽22岁。在埃德蒙所有感觉舒适的梦境中,玛丽总是年轻而又容光焕发,飘逸着黑而浓密的长发,迷人的眼睛让人心动。
 
  埃德蒙与玛丽的深情和玛丽面对恶疾的退缩始终是两个循环的主题不断在埃德蒙的梦境中上演。有时候,当埃德蒙梦见自己看着马路对面车里坐着的玛丽而无能为力的场景使他感到莫大的痛苦。
 
  差不多在玛丽去世20年之后,埃德蒙仍梦见自己走在旧居的走廊上:通过这条走廊,他看到她虚弱而又憔悴的躺在床上,头耷拉在床头,头发因化疗而变得稀疏,自己坐在床边将她拥入怀中。
 
  多姆霍夫承认类似的合成图像以及突跃的场景变化很可能是由于大脑中某个神经元爆发式放电导致的,但这看似更像埃德蒙情绪斗争的一个表象,并认为“梦境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思维的化身。”
 
  哈佛医学院助理教授迪尔德丽·巴蕾特(Deirdre Barrett),同时也兼任一些梦境杂志的编辑工作,著述了一份有关死亡梦境的研究报告。她收集了来自在北卡罗莱那州大学两个团体的梦境样本,总计245人,发现了有77个类似上述的梦境。她的调查结果曾在1992年的《欧米加》(Omega)杂志刊登,名为:死亡日记。
 
  巴蕾特写道:“梦境的类型与强烈程度与个人主观悲伤的阶段相关。”她基于生活中的普通内容及同时期的悲伤程度将梦归为4种类型。
 
  最普遍的梦境是“回到现实生活”的梦,这在巴蕾特有关死亡梦境的样本中占39%。在这类的梦境中,主题往往是所爱之人意外的或突发的死亡。巴蕾特博士认为,这种梦境与遭遇死亡事件初期的心理混乱和一开始不能接受事实的心理相符合。
 
  多姆霍夫不愿过多将梦境与现实悲伤程度相联系,但他在一封邮件中写道:“埃德蒙的悲伤梦境随着时间的推移,在频率和强度方面有所减弱。”
 
  纽约城市大学研究睡眠的退休心理学教授约翰·安丘巴斯(John Antrobus)早在1965年就组建了睡眠实验室,他认为梦发生于人在睡眠时眼球快速跳动之时,这种循环的跳动是情绪的有力迸发。眼球转动时的大脑活动是做梦的动力,此时的脑部活动类似于清醒时的大脑状态。情绪的反应与眼珠转动时梦境的内容相关,类似于清醒时人的情绪与认识相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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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姆霍夫认为,梦境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思维的化身

 
  在眼珠转动时,人大脑底部的杏仁体负责控制情绪,位于太阳穴之下的卷曲组织海马体则对记忆功能起作用。这两个器官,连同位于前额下的前额叶共同作用产生梦境。安丘巴斯表示:“如果你梦见失去爱人的场景,这必然与你的情绪有关。这些场景的产生是由于部分脑组织因失去爱人而受刺激,这种脑部运动与睡眠时眼珠转动所对应的脑部活动一样,是我们生存系统的一部分。”
 
  在2006年的一项研究中,安丘巴斯和纽约城市大学的研究生们将人体24小时的生理周期与单一的脑部活动相结合以研究带有情绪性的梦境。
 
  人体的温度从午夜的慢波睡眠开始逐步上升,在这种睡眠状态下脑部活动降低到最低程度。临近清晨时,大脑皮层的活动随着生理周期开始活跃。研究发现,也就是这个时候,睡眠中最生动的持续时间最长的最后一个梦开始产生。安丘巴斯认为:“大脑在人真正醒来之前已经苏醒。”梦在这个时期显得尤其生动,具有很高的记录价值。因此,安丘巴斯称之为“超级梦境”,他说:“这就是人们经常谈论他们所能够记住的梦境,也就是所谓的‘异梦’。”
 
  同时,他还补充道:“通常在一晚睡眠中的四五个梦境片断做的是同一个内容。”痛失爱人这一事件会刺激大脑皮层的某个区域,紧接着这个信号就会给整晚的梦境定下基调。我们的记忆中有一部分来自于梦境。
 
  除了解梦背后的生理学因素之外,我们对异梦又有哪些研究?迈阿密大学的克努森说:“如果我们忽视异梦的存在,那我们将对了解自我大打折扣。”
 
  克努森在3年前失去父亲,他说:“我不想忘记父亲,并不意味着我要承受失去父爱的痛苦,我在梦中希望能与父亲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