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足够仔细,我几乎就能听见凯蒂的呼吸声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百叶窗,落在她的脚趾上。光线匍匐在她的身体上,沿着被子的褶皱缓缓上移,终于照亮她的脸庞。当那光束毫不客气地刺到她的眼睛时,她紧紧地眯了眯眼,忍不住呻吟一声。最终她还是放弃了,揉了揉眼睛,回过身来看我。
 
  “早上好。”
 
  “早上好:)”(译注:原文有微笑符)
 
  凯蒂翻身下床,她尚未完全清醒,那跌跌撞撞走进浴室的样子也美极了。要是往常,我一定忍不住去追上她。但是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我已经不能了。
 
  水龙头关上了。蒸汽渐渐消散,她又出现在我面前。一瞬间她已经丢掉浴巾,开始挑选今天要穿的衣服。
 
  “你昨晚睡得好吗?”
 
  我没有告诉她自己几乎没怎么沉睡。在睡觉的时间里,我做梦。屋外的空气很新鲜,四处飘荡着鸟雀的歌声,又自然地让你不觉被打扰。我似乎听到了什么,于是松开了凯蒂的手,让她别出声。我往前走着,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一点声音。然后我听见一个同伴的吼声,又被一声枪响打断了。我赶紧跑,脚步扬起尘土,边跑边用尽力气大喊着,不仅是为了警告别人这里有伏兵,也是为了压过身后的枪声。一声爆炸,然后是疼痛,剧烈的疼痛。
 
  “我睡得挺好,你呢?”
 
  她从显示器里看了一会我的回答。
 
  “好极了。”
 
  “你今天的工作要做什么?”
 
  她已经走进厨房,那里还有个显示器。在去看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之前,她要先煮咖啡,这让我等得有点不耐烦。他们花了几百万美金把我研制出来,却没有给我装个发声转换装置。
 
  “你知道的,还是老样子。”
 
  对话很简短,但胜过她不在家时的死寂无声。
 
  “对了,布兰登晚点会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布兰登?”
 
  “约翰逊医生。”
 
  他们现在改用只称呼名字了?
 
  “他来也好,我回放时发现有时间空白。”
 
  “是吗?”凯蒂似乎被她的咖啡杯迷住了,她把它放进水槽。
 
  “我该走了,要迟到了。”
 
  我看着她离开。在那次昏迷之后,我的视觉记忆系统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摄像系统。这天余下的时间里,我重新检查了一遍旧的记忆,这样我可以把出现的问题准确地报告给约翰逊医生。
 
  我回到了自己刚恢复过来时的记忆。当时我又迷茫又困惑,没有注意,也并不关心周围的细节。但今天我重新观察了一下那天约翰逊医生在和凯蒂谈话时的样子。他穿的那件外套,估计要花上我还在军队时的所有积蓄才能买得起。
 
  “谢谢你,医生。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凯蒂努力保持正常地说话,但声音还是不太对劲。
 
  “我要重申一遍,这件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约翰逊医生抬手放在凯蒂的肩膀上。我不能确定这代表占有还是关心。
 
  “……你要明白,要是其他人知道他们的意识有可能被电脑储存下来的话,会吵翻天的。”
 
  凯蒂已说不出话,只是点头。
 
  “对于世界上其他人来说,埃文已经死了。”
 
  我又仔细看了存储系统中之后的246天。我明白它们都是过去的回忆了,但看到凯蒂在最初的几个月为我们以这种方式在一起所受的煎熬,仍令我难过。在第182天前后,她终于停止哭泣。记忆空白期就从这之后开始了。也许并不是硬件的原因,只是我试图努力遗忘吧。
 
  门锁响了。已经过了8个小时?凯蒂走进房间,约翰逊医生(布兰登)在她身后。
 
  “别在他面前这样,让我觉得不舒服。”
 
  “没事,你知道我们回头可以把这段抹掉。”
 
  “凯蒂?”
 
  他脱下皮鞋,看也不看放进鞋架,熟练得就像每天的日常生活一般,把凯蒂搂在怀里。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他们不给我装发声装置了。他们往卧室走去,凯蒂挣脱他的胳膊,但并不是强烈的抵抗。
 
  “凯蒂”(译注:黑体字为原文大写,意为机器人显示的语言。)
 
  布兰登把我的妻子推倒在我的床上,扔了件衣服遮住我的摄像头。
 
  我努力不去听。在他再次回到我面前的这段时间,似乎隔了永远那么久。
 
  “你们做完了?”
 
  他看着我的发言记录,居然还笑了起来。
 
  “对不起,埃文。”他把我的端口连接到他的笔记本电脑上,开始敲字。真可笑,尽管我已经没有肾上腺了,还是会有一样的紧张感觉。
 
  “别”
 
  “你知道吗?每次你情绪一激动就不用标点符号。我应该给你装上自动修成功能,你觉得呢?”
 
  在他的身后,我看着凯蒂把被子拉到胸前。她看起来有些疲惫。也许是因为她已经厌倦了自己的丈夫只是个机器中的魂灵,不能给她人类的触摸,表达方式也只是95个符合美国信息交换标准码的字符。
 
  “再会啦。”布兰登按下回车键。
 
  我一定是睡了一觉,因为我又从那个一成不变的梦中清醒过来。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我注视着睡梦中的凯蒂。
 
 

资料来源 Nature

责任编辑 彦 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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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格蕾丝·唐(Grace Tang),斯坦福大学心理学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