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情感上说,人们不愿意相信自己和一部数控机床有姻亲关系。然而,环顾四周,我们却时常发现,机器早已成为人类社会不可或缺的重要成员,它们为我们制造面包、净化空气、传递信息,有些机器甚至登堂入室,成为人类宣泄情感和表达心绪的亲密对象。从社会交往的角度来看,人类对待机器的态度,在很多时候其实同对待亲友并无太大差异:手机一天不在身边,我们如坐针毡,甚至失魂落魄。
 
  人类与机器的界限从来都是模糊的。早在18世纪,法国哲学家拉美特利就曾经旗帜鲜明地宣布――人是机器,把这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物体放到了一起。有趣的是,近代科学家和当代科学家都在努力证明人与机器的深刻渊源,不同的是,前者努力证明人是机器,把人类的存在解读为微小颗粒的机械位移运动,而后者则循着相反的路径,赋予普通自然物以人类的生命、智慧、灵魂。
 

理性的分裂

  理性是人脑的产物,由于理性的存在,人类获得了感知、推理、学习、交流、决策的能力,同样由于理性的存在,人类从自然界中独立出来,成为了一个庞大的生物种群。如今,这个种群中的一部分人,正在致力于发展另外一种理性,这种理性的基础是普通的金属、晶片、遗传物质、生化制剂,然而,这些普通的自然物却会组合成一批新的群体,它们在体能、智能、寿命等方面都将远远超越人类。
 
  与身上的铁甲衣相比,机器人的真正出众之处在于它的智慧,因此,一个高度发达的机器人可能外表却极为朴素。当然,这一原理在人类世界同样适用。“赋予机器人以人工智能”这一命题带有强烈的还原论特点,人工智能领域的科学家们相信,知识的理解、获取、表达、存储,智能行为的诞生,都可以还原为一个基本水平面上的科学原理,而支撑这个水平面的是核物理学、量子力学、分子遗传学等尖端科学。
 
  考虑到具有理性思维的机器人仍然没有诞生,我们可以把当下这个阶段称为前机器人时代。由于没有大一统的机器人范式出现,当前的研究领域仍然处于群雄逐鹿的状态,无论是智能化设计,还是机器人的形态,都呈现出多元化的发展态势。从机器人智能化的载体来看,可以分为符号计算学派和神经计算学派,前者以符号为智能运算的基本单位,简言之,就是把机器人训练成为逻辑严密的运算工具,后者以神经元为智能运行的基本单元,概述之,就是让机器人拥有人脑一样发达的神经元智能系统。从具体模样来看,机器人世界可谓林林总总,既可以是《2001太空漫游》当中的一只大眼睛模样,也可以是《异形》之中的生化人造型,其实,任何形态的人造设备,只要赋予它人工智能系统,都可以被称为机器人。
 
  机器人拥有的人工智能未来能够完全模拟人类智慧,甚至形成全面超越吗?想要回答这个问题,需要重新审视人类思维。《大话西游》曾经抛出了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回答“需要”?恭喜你,你拥有了理性思维。回答“不需要”?别气馁,你运用了理性以外的思维。
 
  同样的问题如果拿来问机器人,我们很难期望它会给出否定的答案,因为逻辑运算和数学模拟是人工智能存在的基石。对于机器人而言,没有理由的爱情像是没有前提的结论一样无法接受,然而,对于人类而言,爱情常常是没有逻辑的。在人类的思维当中,有一部分思维以非逻辑的形式呈现,譬如灵感、直觉、顿悟,当然也包括一部分爱情。譬如,《黑客帝国》中的MATRIX被认为是一个可以完全模拟人类社会的超大程序,然而,尽管运算速率和逻辑严密性无与伦比,MATRIX总会存在一些无法模拟的人类状态,其中包含人类的非理性思维。
 
  当然,上述结论也极有可能被证伪,因为人类无法保证,数据符号的随机组合,系统信息的相互碰撞,电脑程序的自我繁衍,是否会催生出这样一台机器,它具备了独立思辨的自由意识,尝试去参悟人类丰富细腻的情感、绚烂多彩的梦境、残忍狡诈的权谋,并且开始追问那个困扰人类很久的问题:“我是谁?”
 

文明的交集

  人类文明的发展历程始终伴随着工具的使用,从原始打制石器到现代智能机器人,人类与工具之间保持了一种微妙的依存关系。借助工具,人类得以改变茹毛饮血的生存状态,生活从容而有尊严。然而,随着工具楔入人类社会,人们在深刻依赖工具的同时,正在逐渐丧失先天的生存本能。科学技术使我们住进高楼大厦,控制室内温度,享受燃气烹饪,但是当这一切消失的时候,看似强大的人类文明可能迅速倒退回蒙昧未消的原始状态。
 
  智能机器人正在人类社会中扮演着这样的双重角色。一方面,机器人成为人类生产生活的重要帮手,它们可以完成水下作业、医疗手术、危险施工、太空探索、军事行动、家政服务等多项行为,为社会运行提供几乎全方位的支持。另一方面,机器人全面接管人类工作,人类从传统的劳作方式中抽离出来,通过机器人来认知和接触外部世界,与外部世界建立起一种新的交互模式。
 
  随着机器人智慧的提升,人类与机器人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作为人类的工具,机器人理应成为人类的朋友,然而,作为拥有自由意志的高智慧群体,机器人有权利选择与人类为敌。为了避免情况的恶化,人类会提前为机器人设定防火墙,著名的“机器人三定律”就是防火墙之一,其核心宗旨就是保护人类文明不被侵犯。然而,对于研制机器人的科学家来说,这个问题本身就充满着悖论:一方面,人类希望机器人拥有自由意志,这是科学研究的至高境界;另一方面,人类却强迫机器人作出明确的伦理判断,选择作一个“好”机器人。
 
  按照普遍的理解,人与机器的互动模式中,人是主体,机器是客体,人类控制和支配着机器。为了显示自身的支配地位,人类甚至可以把机器全部捣毁。然而,令人遗憾的是,随着机器的毁灭,人们也将同时失去生存必需的房屋、净水、医疗等基本设备。人类的存在与机器的存在不可避免地交织到一起,随着未来智能机器人的高速发展,机器人将进一步介入人类的工作和生活,人类与机器人的关系将会出现某种根本性的变化,人类的主体地位也将变的岌岌可危。
 
  在人类文明的历史长河中,存在着一个奇怪的逻辑:掌握着高端技术手段和工具设备的人群,文明程度往往高于科学技术落后的人群。人们把文明分出高下,并将原因归结为理性的优劣。按照这一逻辑,现代文明必然高于玛雅文明,西方文明必然高于东方文明,人类文明必然高于其他生物种群。然而,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高速发展,机器人技术的全面升级,未来将会逐渐形成一个机器人社会群体,他们将从智能、体能、寿命等方面实现对人类的全面超越。机器人的崛起将会为物种演化增加一条新的谱系,按照科幻电影描述的路径,可以将这一谱系归纳为四个步骤:《机械公敌》――机器人的反叛;《终结者》――人类与机器人的对峙;《黑客帝国》――机器人的统治;《变形金刚》――机器人的自我进化。
 
  人类已经在地球上生活了百余万年,漫长的时间里,支配这个物种存在和繁衍的是神秘的自然法则。今天,人类利用一种叫作“科学”的手艺来驾驭自然法则,不仅要揭开生命与智慧的奥秘,更要“制天命而用之”,运用金属、试管、电子芯片、生化制剂来创造这个星球上的第二种智慧形态。对于地球上的原住民而言,机器人是一个特殊的群体,它们既是人类的工具,行使着与面包机类似的功能,又是独立的物种形态,拥有人类无法比拟的身体结构与运算能力。可以想象,人类面对这些容貌俊美、体格健硕、天资聪慧、芳华永驻的“工具”,心中难免会浮现出五味杂陈的情愫。与此不同,对于机器人而言,最难领会的恐怕就是人类百转千回、痴痴缠缠的感情世界,人类的“爱恨情仇”对于机器人而言,就像是“哥德巴赫猜想”一样,神秘莫测,又充满魅力。然而,我们其实不必对机器人过分苛求,人类世界的情感,又有几人能真正说的明白呢?
 

本文作者系浙江工业大学副教授

责任编辑 李 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