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健教授

 

  这两年社会舆论诟病学术界浮躁之风的甚多,谓由于各种诱惑多,各种会多,杂事多,能沉下心来安静做学问做研究的人在减少,所以高水平的工作产出不多。我基本上是同意这些批评的。当一个社会的产业结构和社会关系处在剧烈的转型变革期,出现所谓的人心浮躁其实也是正常的、阶段性现象,但有些论者也多少夸大了问题的严重程度。其实目下在中国做科研的、做学术研究的头脑清醒者,能排除干扰一门心思做研究的仍有相当一批。这是我的一个基本判断,而能支持这种判断的是我新近访问的2013年启明星跟踪计划入选者、华东师大精密光谱科学与技术国家重点实验室的吴健教授的案例:一个农家娃,在完成基本的科学训练后,在多个人才计划的支持下,依托好的研究团队潜心研究,在探索原子分子光物理的基本规律方面屡有重要发现……。吴健是如何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与师范有缘,高考志愿都填华师大

  吴健,1980年出生在浙江兰溪一个依山傍水的小乡村,父母均务农,或许因为交通不够便利,吴健家乡受到的旅游或经济开发热的影响较小,故家乡尚能保留青山绿水的水土,乡亲们的生活还算安逸。吴健在村和镇的小学、初中接受了基础教育,然后以全校中考第一的成绩进入县里最好的兰溪一中。但当听说金华二中(现浙师大附中)试点高师预科班,毕业后可以考师范类大学,也可以直接当小学教师时,吴健在父母同意下放弃了兰溪一中改读金华二中。这意味着吴健今后很可能就要当教师了,而这正是吴健所希望的。吴健说他和师范的缘分在那时就开始了。高中毕业高考填志愿那年(1998年),华东师大在浙江物理专业就招一人。填志愿时,吴健很执着,一、二、三志愿填的都是华东师大物理系。吴健说他对物理的兴趣源于高中老师的启发,觉得物理很有趣。
 
  关于选择师范的考虑,吴健的回答是:“师范院校就是培养教师,我喜欢做老师,一方面和读了高师预科班受到的教育有关,也与我个人的性格比较平静有关,觉得做老师挺崇高,所以那时的目标就是做一个中学老师。我性格里也有某种随遇而安的成份,相比于现在不少学生对未来有很精细的规划,我比较专注于把自己眼前的事情做好,读大学时就想着把书念好。”
 
  吴健的人生转变是在研究生阶段。2002年,因为本科成绩较好,吴健得到直升研究生的机会。由学姐推荐他报了曾和平教授的研究生,经过导师不少于四次的面试,他终于如愿。曾教授是华师大引进的长江学者,他在中科院上海光机所获得博士学位后先后在德国、日本、澳大利亚访学,曾教授也是国家“杰青”计划受助者。
 

遇良师,激发心中科研火种

吴健在分子超快实验室。图中的这台装置名为电子离子三维动量符合成像系统,用于超快测量与控制研究

 

  正是在曾教授那里,吴健开始对学术、对做科研有感觉了:“师从曾老师之后对科研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探索自然未知、搞清其中的物理机制,想到将会是第一个发现者,这是多么让人激动和兴奋的一件事。”
 
  曾老师除了把他对科学的热爱、热情传递给学生,而且让学生逐步确立做科学研究必备的素质。研究生学习期间,吴健慢慢体会到从事科研的过程其实也是学会如何做人的过程:“首先是诚信,实验数据的诚信,与人交往的诚信。同时要惜时。上大学时觉得空闲时间还是蛮多的,读了研究生方才明白时间宝贵。因为和你竞争的是全世界范围内一批比你优秀的学者,而你只能笨鸟先飞。”
 
  在读博士期间,在曾老师的推荐下,吴健去美国罗切斯特大学光学研究所访学了一年。在这个全美也是全世界光学研究的发源地,小吴的研究视野和国际合作的能力都得到提升,一年中他就发了多篇文章,其中一篇在PRL(Physice Review Letter)上。
 
  申请去德国做洪堡学者是吴健2007年博士毕业时的一个梦想。但当时华东师大已经同意吴健留校工作,并直接聘他为副教授。华东师大在用人上的这种“任性”也体现了他们是实实在在的人才为先。华东师大光学实验室的老前辈王祖赓教授、孙真荣副校长也在不同场合一直关注和支持着这位年轻人的成长。
 

洪堡学者训练,视野、能力再上台阶

  在华东师大工作了三年后,在学校和实验室的支持下,吴健开始申请洪堡基金。根据洪堡基金的申请要求,申请人先要联系并落实德方一家研究单位后双方共同向洪堡基金会提出课题申请。吴健联系的是德国法兰克福大学的一位教授,德国教授看了吴健的简历对他很感兴趣。这样2010年双方一同申请了洪堡基金。幸运的是他们的申请当年就得以通过。吴健介绍说,研究涉及的电子-离子三维动量符合测量技术的发源地就在法兰克福大学这位教授的课题组:“我去那里就是想学这个技术,我们华东师大当时还没有这个方向,以后一定可以做很多有趣的工作。”
 
  洪堡基金受助者不同于一般的博士后研究,也许因为是洪堡基金会给的资助,所依托的实验室只是和基金受助者确定一个大致的方向,给了双方较大的空间。在吴健和德国教授的合作与讨论中,德国教授的物理思路之清晰,对实验细节的关注都给小吴留下难忘印象。
 
  吴健是到这个德国实验室工作的第一个中国人,很快他就融入了德国的实验团队。比较勤奋是中国学者给国外同行留下的口碑,吴健做得显然要高于这个评价。举例而言,这二年70%以上时间是在做实验,晚上11-12点睡觉前小吴都会看实验是否正常,一般睡两三个小时就闹钟一下起来看看实验。有一次半夜里发现实验出了问题,他就穿了厚厚的大衣,打着手电,穿过一片黑乎乎的田野去实验室。通常一个实验下来要采一周左右的数据,而且是24小时不间断。
 
  卓绝的努力换来丰厚的回报。在德国实验室一年多的独立实验共产出了7篇高质量文章,包括在Nature子刊上2篇文章,在PRL上有4篇文章,吴健是以上所有文章的第一作者。二年洪堡课题完成后,那位德国教授非常希望吴健能继续留在课题组工作,但吴健委婉辞谢了德国教授的好意后如期在2012年暑假回到华东师大。这两年经历不仅让吴健收获了洪堡学者的名誉,更主要的是从德国教授那里学到很多东西,开阔了自己的国际科研视野。
 

机会垂青勇于质疑、另辟新径者

  在学校的支持下,吴健很快就组建了一个新的实验平台并开展工作。这个目前由吴健和四个研究生组成的团队的主要方向是用时间和频率域精密控制的飞秒激光来探测、控制分子的超快行为,包括电子和原子核的运动及其相互的关联,理解物质波的性质及基本的物理行为,成像并控制分子结构的变化。
 
  或许如我这样的非专业人士要理解吴健他们工作的科学涵义是困难的,但是我记住了他们是在飞秒(10-15秒)甚至是的阿秒(10-18秒)的时间尺度内研究分子内电子的运动,尽管原子分子光物理(AMO)是一个被研究了很多年的物理学范畴的经典课题,但是因为研究手段、方法的不断更新,所以依然是目前光物理学界最受关注的研究方向之一。
 
  吴健2009年得到的启明星计划和2013年得到的启明星跟踪计划分别是资助他研究分子内原子核波包和电子运动行为的研究;而2014年吴健入选的国家“杰青”,则是支持他研究分子内原子核和电子之间的相关性,建立这两者间的关联。
 
  从2012年回到华东师大组建新的实验平台之后,吴健和他的研究团队已相继在PRL上发表了4篇论文。
 
  成绩如此瞩目,花开自然有因。除了学校支持、良师指引、好的机遇和珍惜时间等因素,交谈中吴健还提到要勇于去创新,去质疑现有的结论,“对学生来说要敢于质疑导师的说法,质疑已有的成果、已有文章的观点,或者已有工作不完整的方面。”
 
  吴健他们实际上就是这么做的。他们在PRL上那篇文章就是对1987年一项分子电离假设的验证。分子电离的假设大家都接受了,但一直没有办法去验证。在前期工作基础上,吴健他们2014年对这个假说做出全面验证,结果发表在PRL上。吴健提到的另一个亲身经历是他们针对前几年的一个工作,即对周期量级的超短脉冲过程的探究,2006年Science上就有这方面的文章,这些年围绕这个方向已有几百篇文章,但都是在一维水平上,吴健他们则希望能如把电子运动控制在二维层面上就会揭示出更多的未知东西。最终他们做成功了,文章发表在PRL上,并被杂志编辑作为当期亮点加以推荐。
 
  成绩如此出众的吴健2010年被学校破格评聘为教授,时年30岁。
 
  独立从事科研工作以来,除了已在国际一流刊物上发表了几十篇SCI论文外,吴健还受邀在享誉国际学术界的Gordon Research Conference作邀请报告;美国物理学会(APS)主办的《Physics》杂志编辑邀请他为Viewpoints栏目筛选亮点论文提供学者咨询建议并撰写评论文章。
 
  除了入选启明星跟踪、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杰青”计划外,吴健还入选了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上海市东方学者、上海市曙光计划等人才计划。
 

呼唤纯粹学问,纯粹科学家

  30岁聘为教授,34岁入选国家杰青计划……在中国对人才评价越来越规范的今天,一个年轻人能有这样的进步殊为不易。
 
  我的这篇采访文章本意也是想探究吴健成长的经历,以上文字或许也多少点到了一些。如果要小结一下的话,我想表达的想法是:吴健本质上仍是一个比较纯粹的科学探索者,他会为微观世界一个新的现象的发现和成功解释而充满愉悦,也会为一下子无法找到实验数据和规律间的联系而困惑困顿……在今天的社会,一个年轻人能为科学发现而癫狂,而食不甘味,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解释为什么吴健能成功。这是一个值得我们很多人尊敬的青年科学家。
 
  为吴健喝彩还意在呼唤一种纯粹的做科学、做学问的态度,什么时候吴健这样的青年学者多了,我们的基础研究才能真正走在世界前列。
 
 

江世亮采写自2015年3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