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春,《世界科学》编辑部邀请老友们游召稼楼,左起:江世亮、夏禹龙、陶家祥、沈葹、姚诗煌

 

  认识夏禹龙先生已45年了,他是对我影响最深的师长之一。那是1973年7月,我到上海《自然辩证法》杂志编辑部工作,虽然这本杂志受到“四人帮”的控制,但编辑部却聚集了一批来自理论界和高校的知识分子,尽管当时不得不违心地编写一些所谓批判“资产阶级学术观点”的文章,但大家始终关注着国外自然科学领域的进展,我也因此耳濡目染,不仅了解到诸如大爆炸宇宙学、信息论、基因工程等现代科学知识,而且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中受到了如何做人做学问的熏陶。在几位师长中,夏禹龙更是以博学见长。无论是自然科学、哲学、经济学,乃至宗教文化,他都十分熟悉,每逢周六上午的“学习会”,大家往往抛开上面布置的学习内容,听老夏海阔天空地讲述,让我们几个年轻人听得如痴如醉。这时,我才知道他毕业于著名的南洋模范中学、圣约翰大学,又长期在宣传、理论、出版部门工作,难怪学识如此渊博;而更让我惊诧的是,他在中学时代就已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长期从事党的地下工作,是一位经历丰富的老党员;然而,作为一位崇尚自由精神、具有独立思想见解的知识分子党员,在“左倾”思潮占上风的年代,他自然被长期冷落。对此,他曾幽默地对我们说:我既是老党员,又是老“运动员”;早就习惯而无所谓了。
 
  果然,他又一次被当了“运动员”,原因是有人打了“小报告”,说他在“政治学习”时大谈“山海经”,于是被调离杂志编辑部。不久,“四人帮”粉碎,十年动乱结束,夏禹龙才告别了最后一次的“运动员经历”。重返理论工作岗位后,他终于迎来了自己学术生涯的黄金时期。20世纪70年代末,他参与建立了科学学这门新兴学科,并担任了首届中国科学学学会副理事长。科学学作为研究科学发展规律的学科,在邓小平提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中国科学事业又亟待复兴的当时,以其理论的先导作用,超越了一般性的学科意义,而具有更广泛的作用。长期的学识积累和对改革开放的满腔热忱,使他在“知天命”之年,怀着报国的拳拳之心,思路纵横、佳作连篇。当时,在《人民日报》《解放日报》《文汇报》等报刊上,经常可以看到他与刘吉、冯之浚、张念椿联名撰写的长篇文章,将基于科学发展、时代进步的新思想、新观念,传播于科学界和整个社会,对改革开放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于是,这个被称为“四条汉子”的最佳组合,成为这一时期思想启蒙的先驱者。
 
  上海科学学研究所成立后,夏禹龙担任了副所长。当时,人们经常在报刊上读到他们撰写的关于新技术革命观点的新颖文章,在科学会堂、在学术会议上听到他们关于社会经济、科学技术发展的有独到见解的发言,在党政机关的办公室里看到他们提出的关于社会、经济、科技、文化发展战略和政策的种种建议。他们的研究工作,紧扣着时代的脉搏,产生了广泛的影响。科学学研究所开创了我国软科学研究的先河,成为国内最早的智库之一。汪道涵市长甫到上海,就听说有个科学学研究所,他非常高兴,立即召见了几位所领导,说:这个研究所很好,你们应该成为中国的兰德公司、智囊机构,不完全是搞科学问题,政治与科学、经济与科学,都应该研究。(周克回忆录《风雨七十年》)
 
  正因为夏禹龙具有广阔的学术视野,对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及相互关系都有所研究,1984年担任了上海社会科学院副院长,后又担任了邓小平理论研究中心主任。在此期间,他继续关注着自然科学领域的发展,长期兼任了《世界科学》杂志的主编。我作为科技记者,经常能在有关科技发展的研讨活动上遇到老夏,聆听到他颇有见解的发言。譬如,他提出要以世界先进的科学技术成果作为上海发展的起点,要提高技术创新能力,世界上最先进的技术是靠钱买不回来的。早在20世纪90年代初,他就提出上海应争取举办世界博览会,就像北京申办奥运会一样,申办自己的经济“奥运会”。这充分表明了他是一位具有战略远见的学者。
 
  在与夏老相识的近半个世纪中,无论是他的学识、学风及人格品性,都对我影响颇深。我一直把他作为我最尊敬的师长、人生的楷模。2008年,上海社科院为年届80的他举办了“夏禹龙学术思想研讨会”,我受邀参加,会上得到一本《夏禹龙文集》,我一直珍藏在书架的醒目处。这次闻悉夏老逝去的噩耗,我不禁捧出了这本文集,望着封面上他笑容可掬的照片、翻看他留下的一篇篇文章,不禁唏嘘不已。上海学术界,少了一位历经几十年风雨而不改初心的智者。夏禹龙老师,我们将永远记住您!
 

(本文作者为文汇报高级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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