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科特·凯利于2011年在国际空间站上待了5个月后返回地球

 

  两年前,我接到了一个区号似乎是休斯敦的电话,但当我接电话时,才发现打电话的人并不在离我家诺克斯维尔900英里的德克萨斯,而是在我头顶上方250英里的地球轨道上。原来这是宇航员斯科特·凯利(Scott Kelly)从国际空间站上打来的电话,他在读了我关于航天飞机时代结束的书之后,想谈谈他自己在他任务期间写的日记中描绘太空飞行的一些个人感受。
 
  那天我们进行了一番长谈,我们谈了俄罗斯文学,谈了对汤姆·沃尔夫《太空英雄》电影的共同喜爱,谈了宇航服里面的味道以及国际空间站的食物等。不久后,当我与他的搭档――如今已是他未婚妻的艾米柯·考德莱尔(Amiko Kauderer)共进晚餐时,通过电话采访了凯利,他让我们把电话给服务员,给我们订上一些他错过的地球美食和饮料,给我们一个大大的惊喜,有酸橘汁腌鱼,春华比萨、炸丸子、夏敦埃酒和角鲨鱼头等。
 
  这时是2015年12月,凯利在国际空间站上已经生活了将近9个月。这位前海军飞行员和执行了3次航天飞行任务的资深宇航员是美国宇航局所有飞行任务中在太空中历时最久的,他在太空中待了整整一年时间。在人类能够到达如火星这样的遥远目的地之前,科学家必须首先了解长期太空飞行对宇航员身心健康的影响。他们已经积累了宇航员在太空中停留较短一段时间对身心健康产生影响的大量数据,但6个月以上更长时间的数据几乎没有。
 
  凯利自愿来做这个“实验鼠”,在太空中停留更长时间,他的肌肉可能会萎缩,骨骼可能会变疏松,心血管系统的机能会衰退,他的身体会受到相当于每天10次胸透辐射的轰击。当我第一次采访他的时候,他已经记不起雨中的味道是什么样的或坐在椅子上被重力吸引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凯利配合做了近400项实验,包括将他的生理机能与他的同卵双胞胎兄弟、退休宇航员马克·凯利(Mark Kelly)的生理机能相比较的研究,已经取得了令人惊讶和满意的研究成果。
 
  第一次通话几个月后,凯利告诉我更多关于他在太空中的生活,呼吸着空气净化器反复过滤过的同样空气的郁闷,与来自7个国家的宇航员共同完成太空行走任务的乐趣和挑战,完成艰难的太空行走任务后的成就感,在太空环境中将一株百日菊从死亡边缘救活的骄傲感以及女儿向空间站打来紧急电话时的紧张感,等等。他还告诉我关于他在加入美国宇航局之前的一些令人惊讶的生活细节,包括他如今认为困扰他一生的未经确诊的注意力缺失障碍。
 
  凯利于2016年3月返回地球后,我们开始合作写他的回忆录《忍耐力:我在太空中的一年》,此书出版后,2017年10月我再次采访了斯科特·凯利。
 
 
  在书中,你写了很多关于你在学校时因注意力缺失带来的学习困难。和其他科目相比,你觉得写作很难吗?
 
  绝对很难。所有的功课对我来说都很难,但是写作是不可能的,我根本没有集中注意力完成一篇短文的能力。
 
  我只记得对于我来说,写作无异于一场艰难的搏斗。
 
  大学时,我只学了最低要求的英语课程――两学期的新生英语。
 
  就是在那个时候你读了《太空英雄》吗?
 
  是的。正是那本书给了我想要成为飞行员和宇航员的动力。我换了学校,把我的专业转为工程学,由于我的注意力缺失问题,学习那些课程对我来说是很难的,我仍然认为我甚至写不出一篇简单的论文。
 
  在你的职业生涯中,你有过哪些写作训练?你还记得你所写的这些报告的水平如何吗?
 
  作为一名试飞员,有过很多这样的训练。一名测试飞行员很大一部分的书写任务是要在每一次试飞后写一份非常详细的技术报告,从飞机的飞行性能评估到提出自己的改进建议等。试航学校最难的不是飞行,而是写作。
 
  报告可能属于平均水平吧,但我从来没有不及格过。海军有一个说法,“如果你不作弊,那你就不够努力。”但我们在试飞学校里反复听到的一件事是,“你不会去看别人的报告,然后根据这个报告写你的报告。”我们心中都有着对上帝的敬畏。后来由于经常写电子邮件,让我成为一个更好的写作者,几十年的写作经历让我受益匪浅。
 
  你在国际空间站上都写些什么?
 
  除了写大量的电子邮件外,我还坚持记日记。这是以前做飞行员时没有做过的事。我有一个想法,将我在太空中的感受和印象通过白纸黑字记下来,因为这次太空任务对于我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我想有一天我可能会将它写成一本书。
 
  我会在周末写作,这是我唯一的空闲时间。有时我会把一些东西写在索引卡上保存起来,用几句话来帮助我记住。一开始的时候觉得比较容易,部分是因为第一次开始做某件事时,你会更有动力。我记得我写过一篇关于在新泽西长大的文章,艾米柯那时对我说“你自己也可以写一本书”。我说,“好吧,如果我能每天都这样写,我就能做到。”
 
  《忍耐力》出版以来,我听你说写作是你做过的最难的一件事,这总是让人开怀大笑,但我想这话至少部分是认真的,是吗?
 
  困难是各式各样的。对于我来说,在航空母舰上着陆并不难,太空行走也不难,但是写书不一样,是一种需要长时间注意力集中的事情,要花很多精力,下很多功夫。我说这是我所做过的最艰难的事情之一,我不是在开玩笑。写东西实在是太难了。
 
  在我们合作写这本书的时候,你是否觉得自己遇到了从小就一直困扰你的问题?
 
  是的,没错。它对于我来说真的是太有挑战性了。直到医生给我开了一种专门治疗注意力缺失的药物阿得拉(一种治疗多动症的药物),这对我帮助很大。
 
  我发现写这本书时最困难的是,我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读它。当我每天要编辑上百页文字时,我要非常仔细地阅读和编辑,在一开始写的时候,我并不需要阿得拉的帮助,但是我确实需要它来帮助我完成整个过程。
 
  通过写这本书,你有没有觉得学到了一些写作的技巧?
 
  当然。但愿我是现在再来写这本书。我记得你曾对我说过,作家在写每一本书的时候,都是在写作过程中学会如何写书的。当你完成写作计划的时候,你对写这本书已经很擅长了,但是现在再来应用这些技能已经晚了。
 
  我还知道,在你完成一本书的时候,从来没有真正满意的,你甚至有时都有放弃的想法。写作有多难令我惊讶,但我也很惊讶我们写了一本很好的书。比我想象的要好。
 
  你的回忆录中哪些是让你最感自豪的?
 
  我觉得最让我有成就感的是试飞学校的期末考试报告,我驾驶着一架以前从未飞过的F-15飞机试飞,评估它的飞行品质和发动机性能,然后回到地面上来写一个报告,报告大概有整整一英寸半厚,那是我写的第一份让我感到骄傲的报告。
 
  另外让我自豪的还有我在太空站那段时间的日记里关于我在新泽西长大的那一部分,我写了我的邻居们的音容笑貌,还有周围鲜花盛开时的情景。我想那是我写过的最好的创意作品。
 
  《忍耐力》一书中最让你满意的是哪一部分?
 
  我在太空站外太空行走的那部分,当时我迷失方向了。我重读自己写下的这段经历,回想当时情景,仍然让我后怕不已。
 
  在一片黑暗中,我整个人被颠倒过来。我只能看到近在眼面前的东西,就像一名在浑水中完全迷失了方向的水肺潜水员。黑暗中一切看起来都那么陌生。
 
  我开始朝一个我认为是正确的方向前进,然后很快发现这个方向是错的,我也弄不清楚自己是头朝上直立着还是头朝下颠倒了过来。终于我看到了扶手栏杆上可与任务指挥部里梅根联络的标记牌,希望她能帮助我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在黑暗中看起来很不一样。”我对梅根说。
 
  “收到,明白。”她说。
 
  “我偏离得不算太远吧?”我问,“请帮助我回到安全绳索上。”我想一旦我找到了我的系绳所在的地方,我就能知道自己的方位。
 
  “我们正在研究如何让太阳给你提示线索,”梅根开玩笑道,“不过这还需要5分钟时间。”
 
  我朝着地球方向望去,希望能在黑暗中看到250英里以下的城市灯光,以判断我所在的方位。如果我知道地球是在哪个方向,我就能知道我的桁架在哪里,但当我环顾四周时,我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

 

 

资料来源  The New Yorker

责任编辑  彦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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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玛格利特·迪恩(Margaret Lazarus Dean)是宇航员斯科特?凯利在国际空间站上一年的回忆录《忍耐力:我在太空中的一年》一书的合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