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涌现过众多灿若星辰的伟大科学家,他们促成了人类文明的持续进步。然而,随着科学的职业化,通向杰出科学家的道路也呈现出世俗化的特点:以我国为例,在名校取得本科乃至硕博士学位;主持重大科研项目,发表一系列高影响因子学术论文;获得“杰青”“长江学者”“两院院士”等荣誉称号;直至获得“国家自然科学奖”或国际科学大奖等等。
 
  客观来说,这些评价标准既然能够被人们广泛承认和执行,自然有其一定的道理。然而,仔细考察其中的每一环节,某些非科学的因素都若隐若现,挥之不去。在表象上看起来科学成果空前繁荣的现时代,我们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深刻反思这样一个基本话题:杰出科学家难道真的只有这样一条成功之路吗?
 
  评判一位科学家的贡献,最核心的依据应该是他为人类文明贡献了多少知识或揭示了什么规律,而不是依附在其身上的种种形式化要件;有什么理由认为不断堆砌起来的学术头衔和资历就等同于更多的真理呢?如果我们冷静下来,更为细致地梳理一下科学史,就不难发现,还有不少成就斐然的杰出科学家,并不具备前述那些光彩的条件,但他们的别样人生和伟大贡献却更加令人难以忘怀。
 
 
保持热爱科学的初心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被称为20世纪最伟大的数学家,法国数学大师格罗滕迪克和俄罗斯数学家佩雷尔曼。这两位学者都在各自的研究领域取得了彪炳千秋的学术成果,并且都被国际数学家联盟授予了数学界的最高奖“菲尔兹奖”。然而让世人惊愕不已的是,他们都始终与学院派保持某种若即若离的关系,视功名利禄为浮云,并且都以各自的方式拒绝接受这一多少人梦寐以求、有着数学界诺贝尔奖之称的学术大奖。
 
  研究他们的生平和观点不难发现,他们都拒斥看起来非常繁华的主流学术界,认为知识、利益、政治等众多元素以体制化的方式盘根错节纠缠在一起,令每个知识从业者都无可避免地被裹挟其中,再也无法保持探索真理的纯真初心了。佩雷尔曼就曾坦承,拒领菲尔兹奖的主要原因,是不满组织化的国际数学界的决定,认为他们不够公正。
 
  因此,这两人做出了同样的决定――不恋荣华、远离尘嚣、功成身退。格罗滕迪克最终隐居在欧洲比利牛斯山一座偏僻的小村庄中直至去世;佩雷尔曼自拒奖事件后亦退出学术界,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外,从此不知所踪。真正是,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和两位绝尘而去的数学家相比,日本科学家中村修二和田中耕一又显得那样烟火气十足。两位都是在日本企业里长期默默耕耘的普通工程师,学术界毫无地位资望可言,可以说是地地道道的“小人物”。中村修二入职时只有硕士学历,田中耕一甚至只是个本科生。由于在企业从事研发工作,他们公开发表的学术论文很少,刊登其论文的杂志也都是一些影响因子很低的普通期刊。然而,他们却能在平凡的工作岗位上紧盯某个技术难题,数十年如一日勤奋钻研。或许正因为他们身处企业的研发环境,反而能够超越诸多在学术圈内被人们普遍遵守、实则只是偏见乃至错误的常识,真正做到一切从实践出发,并最终取得成功。中村修二彻底攻克了蓝光LED的产业化难题,因此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田中耕一则发明了可以测量大分子分子量的“软激光解吸附离子化法”,并因此获诺贝尔化学奖,成为为数不多的企业研发人员获得诺贝尔奖的杰出案例。
 
  说到“小人物做出大贡献”,我国伟大的业余数学家陆家羲也不可缺席。与人们对主流数学家的印象不同,陆家羲的职业身份仅仅是内蒙古自治区包头市第九中学的物理教师。然而,中学教师的身份并不妨碍陆家羲对科学研究抱有常人难以想象的赤诚与热爱。他的教学科目是物理,却钟情于组合数学,并将自己所有业余时间都用在攻克组合数学领域的世界难题方面。在那个极其艰辛困苦的年代,陆家羲一无研究生学历、二无高级职称、三无科研基金支持,长期游离于主流学术共同体之外,却克服重重阻力,解决了困扰学术界长达数百年的组合设计难题――科克曼女生问题和“斯坦纳系列大集”的构造问题。令人扼腕痛惜的是,由于长期生活贫困和积劳成疾,陆家羲在研究成果公布后不久就于1983年10月因心脏病突发去世,年仅48岁。在1987年的国家自然科学奖评选中,陆家羲以中学教师的身份,凭借其“关于不相交斯坦纳三元系大集的研究”荣获国家自然科学一等奖。由于陆家羲当时已经去世,该奖项由他的遗孀张淑琴代为领取。

 

中国数学家陆家羲决了困扰学术界长达数百年的组合设计难题――科克曼女生问题和“斯坦纳系列大集”的构造问题

 

照亮真正科学的归途

 

  了解了以上种种,在深受感动的同时,也不难发现,类似的案例在科学史上其实并不鲜见。究其根本,科学的终极意义在于追求真理,为人类带来福祉。对于科学的热爱和奉献与一个人的身份和头衔本并无多少关联,科学的真理既融汇在那些科学大师的鸿篇巨制中,也可能静静的流淌在平凡人的血液里。或许,在当今的学术共同体中,诸如“权威”和“草根”;“拔尖人才”和“科研民工”这样的学术分层有其一定意义上的合理性,然而我们终须铭记,此种基于身份的区分终究无法完全辨识每个人身上所具有的、鲜活生动的个性与灵性。
 
  面对学术界愈演愈烈的功名之争,总难免令人想起古人的诗句――“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有位科学家曾这样感叹:发表论文、优先权、作者排列、杂志选择、大学的终身职位、为研究工作等从基金或赞助人处获得资助的本领、诺贝尔奖、对他人挫折的幸灾乐祸等等,这些都已经成为当代科学的巨大包袱!要卸下这些本不该有的身外之物,不但是每位科学从业者不得不面对的两难困境,也是促使我们进一步思考科学本质的现实因由。
 
  滚滚红尘之中,蓦然回首,那些不一样的科学家们,其熠熠生辉的别样人生和伟大贡献,正如一盏盏明灯,唤醒着我们热爱科学的初心,也照亮了真正科学的归途:欲在科学上有所成就,光鲜耀眼的头衔和身份只是表象,尽管多数时候的确可以有所帮助,但当下人们最需要的,其实并不多,我们的理解是,有一颗热爱科学、追求真理、安于淡泊、纯粹澄明的心灵,就足够了。

 

责任编辑 彦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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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徐飞,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科技哲学部主任,教授。沈楠,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科技哲学专业博士生。

基金项目: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中国杰出科学家的管理问题研究”(718741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