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剑桥大学大约创建于1209年,是一个由31个自治学院组成的联邦大学,她的治理权力和功能被划分在大学的行政中心和各学院之间。剑桥的声望是建立在牛顿、培根、丁尼生、麦克斯韦、哈代、霍金等名人之上的,正如剑桥大学的校训“启蒙之所,智知之源(Hinc lucem et pocula sacra)”。

英国剑桥大学三一学院是由英国国王亨利八世于1546年创立,由原来的两个学院(创建于1317年的国王学堂和创建于1324年的麦可学院)合并而成,堪称科学家的王国、诗人的殿堂。三一学院的校训是“美德乃真正的高贵(Virtus Vera Nobilitas)”。

三一学院16世纪的著名本科生包括弗朗西斯 · 培根 (Francis Bacon)。1661年,艾萨克 · 牛顿爵士(Sir Isaac Newton)进入三一学院成为本科生,一直到1696年,他的最重要的数学和物理学工作在此间完成。19世纪早期的本科生包括拜伦勋爵(Lord Byron)、丁尼生勋爵(Lord Tennyson)等。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的本科生包括詹姆斯 · 克拉克 · 麦克斯韦(James Clerk Maxwell)、约瑟夫 · 约翰 · 汤姆森(Joseph John Thomson)、欧内斯特 · 卢瑟福(Ernest Rutherford)、伯特兰 · 罗素(Bertrand Russell)、路德维格 · 维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从1904年第一位诺贝尔奖得主瑞利勋爵(Lord Rayleigh)至2019年诺贝尔奖得主迪迪埃 · 奎洛兹(Didier Queloz),三一学院共有34位诺贝尔奖得主。

在我的心目中,英国剑桥是一个可望不可及之地,能够来剑桥真是一个奇迹。每次来到剑桥,都令我超乎想象地兴奋:历史悠久且保护完好的宏伟建筑、青翠欲滴的方庭草地花园,还有步履闲适而又优雅的学者……都给我留下了美好深刻的印象。

牛顿的苹果树

三一学院正门的右侧原是牛顿的花园、实验室所在地。后来,三一学院从牛顿家乡移植了一颗苹果树至此(图1)。这颗似乎永远长不大、长不高的“牛顿的苹果树”陪伴着、激励着一代代三一莘莘学子生活、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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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 三一学院原牛顿实验室遗址上移植 自牛顿家乡的苹果树,亦正好位于牛 顿当年宿舍的窗外下面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2016年暑期,我访问三一学院时邂逅了一位英人长者。攀谈后,得知他曾经是三一学子,今年返校参加年级聚会,充满怀旧情怀。他向我讲述,那时他还是个少年,知晓牛顿也曾同在此学习后,很受鼓励。

三一学院荣誉院士、数学家、海洋学家克理斯 · 加雷特(Chris Garret)20世纪60年代在三一学院念本科,每当回忆起自己当年的宿舍就在牛顿宿舍顶上的小阁楼里时,依旧激动不已。三一学院的本科生到了高年级时,学院会安排研究生指导他们学习。加雷特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当年作为研究生的约翰 · 鲍金霍恩(John Polkinghorne)辅导他时说:“我并不是最聪明的,但是,我离最聪明的足够近,理解真正聪明的人在做什么。”

礼拜堂

三一学院又是一个宗教场所,自牛顿起,那里的教师和学生似乎明白:“宗教的目的不是教我们如何去死,而是教我们如何去活。”这句话引自安妮 · 勃朗特(Anne Bront?)的小说《阿格尼斯 · 格雷》(Agnes Grey)。

几年前,我购买了《剑桥:大学与小镇800年》一书(2013,生活 · 读书 · 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社),翻阅时,意外读到有关当年牛顿申请研究经费的轶事:匿名同行专家根本不支持牛顿的研究,他们认为牛顿的研究毫无用处。当读到这些时,我震惊了。一般人都知道牛顿对数学和物理学做出了重要贡献,但是,很多人可能并不知道牛顿也曾经申请研究经费失败过,竟然也有得不到他同时代同行支持的经历。不过,即便没有研究经费支持,牛顿仍继续从事他的研究,不曾中断过。

2019年10月26日,我幸运地在三一学院教堂里的牛顿塑像前与菲尔兹奖获得者威廉 · 蒂莫西 · 高尔斯爵士(Sir William Timothy Gowers)合影留念。在一位杰出的纯数学家面前,我感到很惭愧,在满足虚荣心的同时,我想以他为榜样,学习好数学、讲授好数学相关课程。

维嘎尼室

来自意大利维罗纳的约翰 · 弗朗西斯 · 维嘎尼(John Francis Vigani)是剑桥大学的第一位化学教授,牛顿给他安排了一个化学实验室,如今,它用作院士的房间,取名为维嘎尼室(Vigani Room)。此室现为流体力学家凯斯 · 莫法特(H. Keith Moffatt)院士所用,那天,莫法特在此房间热情接待了我,还允许我拍照(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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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维嘎尼室

伟大方庭与奇异恩典

“假如我今生无缘遇到你,就让我永远感到恨不相逢……”泰戈尔的诗句正是我在三一学院认识了诺贝尔奖得主后心境的写照。

布莱恩 · 戴维 · 约瑟夫森(Brian David Josephson)是1973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当年,他只有33岁。2019年10月10日,在剑桥三一学院的高桌晚宴(High Table)上第一次见到他时,我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位是诺贝尔奖得主。午餐后,在休息室喝咖啡时,莫法特介绍我认识了约瑟夫森。回到实验室我即刻用邮件联系他是否可以与他合影留念。他谨慎又友善地回复说:“三一学院有很多诺贝尔奖得主,无论怎样,我们可以找个时间,莫法特作为中间人,我与你合个影。”就这样,于2019年10月18日,我们就有了一张合影。上天似乎读懂了我的心思,在剑桥深秋天气多变的日子特意安排一段晴朗的时间,天空蔚蓝如洗,让我与约瑟夫森留下此美好的时光记忆。

2019年10月2日,基督学院外,偶遇三一学院诺贝尔化学奖得主格雷哥瑞 · 保罗 · 温特爵士(Sir Gregory Paul Winter),欣喜与他合影留念,内心夹杂着虚荣、鼓舞的喜悦之情。我是幸运的,会好好珍惜生命中的奇异恩典。

高桌晚宴

在剑桥大学访研期间,我深深地享受着各个学院(共计31个学院)收藏、展示的肖像油画之美。例如,三一学院餐厅正面墙上就挂有创始人亨利八世的巨幅肖像油画(图3),左边墙上挂有历任、现任院长的肖像油画,右边墙上挂着该学院培养的著名学者的油画,包括牛顿在内的科学家、文学家等巨匠。三一学院的厨房里也有一幅牛顿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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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 剑桥三一学院的餐厅,正对着的远 方墙面上挂的是创始人国王亨利八世的站立肖像,靠近国王肖像的即是两排高桌。餐厅里,牛顿坐过的高桌还在

剑桥三一学院的高桌晚宴只允许该学院的院士或院士的客人用餐。莫法特是数学物理学家、流体力学家、剑桥大学应用数学与理论物理系原系主任、牛顿数学研究所原所长,作为莫法特的客人,2019年10月10日,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入三一学院的高桌就餐。莫法特在两张古旧的长方形餐桌中选了其中更旧的那张,我们坐下后,他对我说:“John(我的英文名),这个餐桌比牛顿还老。”接着他又对我说:“John,你可能坐在牛顿坐过的位置……”对我而言,他的鼓励是受益余生、终身的,如此幸运的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学习、研究、教学?那日,与我们同桌、正对着的分别是菲尔兹奖获得者高尔斯爵士、三一学院副院长、流体力学家格瑞 · 沃斯特(Grae Worster),另一桌右上角正对着的是约瑟夫森。

剑桥三一学院的草坪只允许院士和院士的客人行走。2019年12月2日那天中午,湍流学家朱利安 · 查尔斯 · 罗兰 · 亨特勋爵(Lord Julian Charles Roland Hunt)请我在三一学院高桌就餐。去餐厅的路上,他诚邀我行走在草坪上,他说我是他的客人,我谢绝了并解释说:“我爱护草坪,也在中国教育同胞向英国人学习爱护草坪。”他理解了。饭后,他和我一道绕开草坪走回他的办公室。

2019年12月12日,承蒙流体力学家约翰 · 利斯特(John Lister)教授夫妇的盛情邀请,我第一次有机会参加三一学院的正式晚餐。晚餐由化学家尼尔 · 肯尼斯 · 哈默(Neil Kenneth Hamer)主持,参加晚餐的还有历史学家博伊德 · 希尔顿(Boyd Hilton)。晚餐开始前的祷词为“愿神圣的主保佑我们”,晚餐结束前的祷词为“愿神圣的主被颂扬”。

为什么英国皇家、政府、教育部能够如此重视大学学院的餐厅?为什么英国普通民众能够理解大学生、教师本该享受此高档餐厅?他们似乎都理解这样一个神谕:我们富裕时,你从骄傲中拯救我们。我们贫困时,你从绝望中拯救我们。那么,你们无论做什么,或吃或喝,都要为荣耀他而做。

院长官邸

剑桥大学每个学院都有院长官邸(Master Lodge)。经三一学院院长萨利 · 戴维斯(Sally Davies)的外子威廉 · 欧维汉(Willem H. Ouwehand)的许可,我拍下该院的院长官邸的内景一角(图4),其中以牛顿的肖像油画最多,还有牛顿的小型全裸塑像。三一学院院长官邸里至少有三幅大的牛顿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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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 三一学院院长官邸内一景

尼维尔庭与回廊

为了纪念第八任院长托马斯 · 尼维尔(Thomas Nevile)对三一学院建设的功勋,三一学院将雷恩图书馆(The Wren Library)前的方庭命名为尼维尔庭(Nevile’s Court)。三一学院的回廊亦是特有的文化,很多人文、科学思想在这里诞生。第一次见到马丁 · 约翰 · 里斯勋爵(Lord Martin John Rees),是于2019年10月25日在牛顿数学研究所参加纪念迈克尔 · 阿迪亚(Michael Atiyah)的学术会议时。见到这位英国皇家天文学家,我内心充满了喜悦兴奋,亦充满了一丝苦楚,感慨在三一学院,上帝似乎未死,他深深爱着、眷顾着里斯勋爵:荣膺27个荣誉博士学位;曾任英国皇家学会主席;曾任三一学院院长;荣膺包括英国皇家学会等23个院士称号。在三一学院的尼维尔庭见到他时,与他合了影。每每想起里斯勋爵、看着这张合影,我感动地就想流泪……这也是生命中的另一个奇异恩典。

新冠疫情期间,里斯勋爵撰文呼吁“大学必须调整适应学生的变化需求”。他曾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做过博士后,亦常去美国各大学,故而,文章有比较、有见解。近日,他又撰文“关于科学与科学家的真理”。按他自己的话说,他仍然努力地试着在老年阶段做些科学。

雷恩图书馆

建于1695年的三一学院雷恩图书馆珍藏有牛顿的手稿,也存有一尊高大的诗人拜伦勋爵(Lord Byron)的雕像。鉴于拜伦勋爵道德的残缺,由丹麦雕刻家托瓦尔森(Thorvaldsen)雕刻的拜伦勋爵雕像(图 5)被伦敦西敏寺拒绝接受,唯有其母校三一学院能宽容,放置在雷恩图书馆的南侧,这是对拜伦的奇异恩典。他的诗句的美丽似乎远远盖过了他道德的残缺:

我看过你哭——一滴明亮的泪

涌上了你蓝色的眼珠;

那时候,我心想,这岂不就是

一朵紫罗兰上垂着露;

我看过你笑——蓝宝石的火焰

在你前面也不再发闪,

呵,宝石的闪烁怎能比得上

你那一瞥的灵活的光线。

仿佛是乌云从远方的太阳

得到浓厚而柔和的色彩,

就是冉冉的黄昏的暗影

也不能将它从天空逐开;

你那微笑给我阴沉的脑中

也灌注了纯洁的欢乐;

你的容光留下了光明一闪,

直似太阳在我心里放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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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 雷恩图书馆里的拜伦雕塑像

结 语

英国人是世界上最爱自己历史的民族之一,这种品质在剑桥大学亦足以体现。三一学院将16、17、18世纪的建筑艺术荟萃于一身。他们为什么能如此珍爱自己的历史?从剑桥大学可见一斑,珍爱历史的传统应该与她的以神为本的文化、牛顿时代就初步建立的立宪君主制相关的,世世代代从君主到平民,培养了爱护和恪守优秀传统、呵护历史生命的品质。据霍金在《黑洞和小宇宙及其他论文》(Black Holes and Baby Universes and Other Essays)的第一章回忆童年中叙述,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和德国空军曾签署了一项协议:英国不轰炸德国的哥廷根、海德堡大学,德国不轰炸牛津、剑桥大学。正因为此,即使经历过疯狂的第二次世界大战,英国剑桥大学也能够完好地保存下来。经历过历史的洗礼,如今的三一学院宛如是一位睿智的贤哲,亦洋溢着孩童般的热情。

为什么英国剑桥大学能够从中古走到现代?答案只能是:800余年来,她既恪守已有的优秀传统,又坚定不移地与时俱进。英国剑桥大学三一学院给予我们的启示:所谓大学者,既谓有大楼之谓也,亦有大师之谓也。

本文作者时钟是上海交通大学船舶海洋与建筑工程学院、海洋工程国家重点实验室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