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随着中国的崛起,美国的经济环境与科技环境发生了不可阻挡的根本性变化。美国国会和拜登政府要对应这一挑战,最为重要的一步是要建立一家专注于先进产业与技术的全国性机构。

随着一些经济竞争国的崛起,美国需要建立国家层面的先进技术战略。切实有效的先进产业技术战略(AITS)应该包括健全的科技政策(譬如增加科研资助),更有力的研发税收抵免,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STEM)劳动力政策和对于数字基础设施的支持手段。这些政策与其他相关的政策、项目及行动最终都需要政府的参与,因为完全依靠市场无法满足全部需求。不过,这些政策尽管十分必要,但尚不足够。美国如要有力地应对挑战,还需要一套旨在支持特定目标产业和技术的政策和计划。

虽然先进产业技术战略牵涉大量不同的产业技术政策和项目,但重中之重无疑是要建立一个专门的国家机构——国家先进产业技术局(National Advanced Industry and Technology Agency,NAITA),旨在确保美国先进产业和技术的长期领导地位。全球50多个国家早已建立类似的机构,如日本的科学技术振兴机构。在理想情况下,这家新机构规模至少要与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NSF)一样大,它将会领导许多核心任务,包括分析美国的产业优势和弱点、机遇和威胁,并给出良好的解决方案;它会支援国内科技研发,支持生产伙伴关系,投资先进科研设施等。

以目前而言,美国政府没有哪个实体机构以支持先进产业技术作为它的使命。

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的使命是通过资助研究人员的方式来推进科学发展,但技术创新和商业化应用不属于国家科学基金会的使命。实际上,自国家科学基金会1950年成立以来,美国的政策制定者间或试图让它聚焦于更广阔的使命,譬如激励产业创新(始于20世纪80年代的工程研究中心项目)或技术培训(先进技术教育项目)。但国家科学基金会的领导层和内部文化在很大程度上摒弃了这些倡议,将它们局限于机构内的次要地位,确保它们不会损害基金会的核心使命(即资助基础科学研究)。

美国能源部长期以来一直关注技术创新和商业化应用,但它的核心使命一直是能源研究和基础科学研究。尽管能源创新是重要的工作,但美国若要应对挑战,该关注的领域远远不止能源而已。

美国国防部在某些方面也能承担激励军民两用商业技术的发展和商业化应用的任务。国防部懂得如何资助研究、开发和示范项目,将技术推向市场(这里是指武器系统的市场)。但美国受到的挑战并非局限于武器系统。难以避免的情况是,无论国防部承担什么相关任务,都会被从国防需求的角度受到审视,而不是美国总体的先进产业技术能力的角度。虽然美国国防部在技术研发中起到关键作用,但它的重心永远是国防需求。

美国商业部也许看起来是发展先进技术倡议的恰当部门,因为商业部是唯一一个以支持美国工商业为己任的联邦部门。但美国商业部囊括了许多与其使命无关的活动,譬如美国国家海洋和大气管理局、美国普查局都隶属于商务部。商务部的经济分析职能(如经济分析局)关注宽泛的统计数据,而不是产业和技术的统计数据。国际贸易局的工作重心是贸易议题,工作领域过于狭隘。工业和安全局拥有分析能力,但只关注出口控制的分析工作。经济发展局的任务则是帮助落后地区。

其他与产业相关的联邦机构——如联邦贸易委员会——将它们的工作视为管理产业,而非培育促进产业。其他联邦机构的工作范围涉及商业技术竞争力议题,但它们的核心使命也并非促进美国的产业竞争力。

考虑到国家标准技术研究院(NIST)与产业界的密切合作关系,以及该机构现有的产业支持项目(如美国制造业拓展伙伴计划和“制造美国”项目等),它是最适合承担这项职能的政府单位。尽管NIST出色地履行自身职能,但它促进产业技术发展的职能依然附属于它在标准与度量衡方面的核心使命。

美国目前缺乏并亟需的是一个专注于产业和技术的独立联邦实体,它的唯一使命就是为了全力支持美国先进产业和技术的发展,增强美国竞争力。这样的联邦机构应当牵头制定全国性的先进产业技术战略,并对其定期修订。它应当和白宫一起协调跨机构流程,帮助统一联邦各部门、各州和国际(盟国)政策和计划,以强化美国先进产业竞争力为目标。它也应该对于那些以加强美国商业竞争力为重心的活动给予资助。

综上所述,美国国会应当建立一家全新的机构——国家先进产业技术局——来管理一系列旨在确保美国长期保持先进产业领导地位的政策与计划。我们也清楚地认识到,建立任何一家新政府机构在政治层面上都十分困难,尤其会受到一些反对大政府的参众议员的抵制,但此举至关重要。

提出建立这样一家新机构的意见,并非单单来自信息技术与创新基金会(ITIF),人工智能国家安全委员会也提出建立一家类似的技术机构,它们为其取名为“国家技术基金会”。相似地,技术政策学者埃丽卡 · 富克斯(Erica Fuchs)在近期的众议院听证会上提议建立类似的实体机构。

未来的国家先进产业技术局应当包含五个职能部门,包括数据及分析、先进产业、新兴技术、创新系统、跨机构和跨政府协调。先进产业技术局由一位总统任命、参议院确认的局长来领导,并成立一个包括15到20位专家的顾问委员会。顾问委员会至少有2/3的成员来自产业界,剩下的成员则是产业战略专家、风险投资家以及顶尖的工程师和科学家。

数据及分析司

假若经济学上的信念是所有产业彼此平等——薯片和电脑芯片,有什么区别——那么除了追踪经济产量,好让联邦政府能应对经济循环的起落,其他时候就根本不需要经济数据或经济分析了。但如果某些产业和技术对于美国的未来至关重要,那么政府就得要拥有强大的分析能力。

11.2

提议的国家先进产业技术局的组织架构图

为什么不干脆依靠民营部门的分析,如投资公司、咨询公司和智库的分析呢?尽管国家先进产业技术局肯定会利用民营部门的分析服务,但基于两大理由,它还是需要拥有自身的分析能力。首先,其他的组织所做的分析极少是专门为了解决美国的产业竞争力、政策优势、劣势和机遇而做的。其次,自行进行分析能构建关键技能,加深对于产业和技术的理解。

冷战时期,假如苏联采取更积极的行动来对抗美国,美国的供应链实际上不会遭受任何风险。那时候美国的供应链薄弱之处近乎为零。然而,眼下面对的竞争情况完全不同。假如中美陷入冲突,或者中国对美国施加制衡作用,中国在切断美国需要的出口商品方面有着深不可测的能力。因此,现在至关重要的一点是联邦政府要全面而深刻地洞察美国的供应链状态,尤其是暴露出的薄弱点。

对于美国先进产业和供应链的状态问题,数据不足的情况惹人注目,更不要说分析了。虽然联邦政府每年都花费数亿美元,雇用数上千位经济学家为其工作,但对于美国进出口商品部门竞争能力和所面对的挑战还是仅有些许的了解。至少从经济大萧条以来,联邦政府还从未这么迫切地感到亟须获取战略性经济情报,以便充分了解美国进出口商品部门的竞争地位。美国情报部门也许已经做了一些情报搜集工作,但因为大多数情报都属于机密,外界目前还无从了解。

缩小数据差距 数据及分析司应当认识到数据缺口的存在,与其他统计机构(尤其是美国普查局)紧密合作,填补缺口,再对先进产业和技术竞争力议题进行详细的分析。鉴于美国其他统计机构的资金不足,国家先进产业技术局的一部分预算应当直接拨给这些统计机构,用于执行特别调查或者扩大现有调查的覆盖范围。这样改善后的统计数据不仅能帮助政府内外的政策分析师做出更好的分析,还为技术创新和政策的研究提供全新基础。

产业技术分析 仅仅收集到更好的数据是不够的,还需要数据分析,赋予其价值。遗憾的是,许多联邦统计机构在解读统计数据上所做的工作微乎其微。带来的结果便是许多统计数据未被善用。美国需要深入地评估自身和竞争对手的商业实力和技术能力。因此,国家先进产业技术局的一个核心任务应该是对关键先进产业和技术做竞争力分析,并将SWOT(组织的优势和劣势、环境的机会和威胁)分析包括在内。

数据及分析司应当发展战略路线图,引导跨部门协作,确保不同政府机构的管理政策和行动尽可能地保持一致,提升美国经济战略部门的全球竞争力;应当评估美国供应链的状况,尤其是先进技术产业的供应链;应该识别和追踪外国的产业政策,既为美国提供参考,也更好地理解竞争对手在做什么;应该与盟友共同合作,协调战略和计划。

先进产业司

先进产业司将开展各种计划,重点是提高美国关键产业的整体竞争力。

制造业回流 美国国会应当将《为半导体生产创造有效激励措施法案》(CHIPS for America Act)之类的计划交给国家先进产业技术局,这些计划如果获得拨款,会向在美国境内建立半导体制造设施的公司提供补助。美国国会也应当建立鼓励回流项目,效仿日本的做法,向那些将制造环节迁回美国的公司提供回流补助金。

产业合作 商业公司的多元合作是推进产业竞争力的一个重要过程。因此,美国国会在1984年通过《合作研发法案》(Cooperative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Act),允许商业公司寻求司法部批准研发合作伙伴关系。随着2014年通过《振兴美国制造创新法案》(Revitalizing American Manufacturing Innovation Act),美国国会将“美国制造”计划置入法案,该计划目前由国家标准技术研究院管理,由15家专注于产业或技术的研发机构组成,这些机构由联邦政府和产业界共同资助。为了建立更多研发中心,国会应当拓展资助范围,并由政府为这些中心提供长期资助。国会也应当实施经济学家保罗 · 罗默(Paul Romer)在20世纪90年代初提出的一项提议,建立一家自组织的产业研究委员会,以支持有利于整个产业的项目。

示范补助 商业公司可能出于多个原因而迟迟不采用最新生产技术,因为最早尝试新技术的公司面临的风险最高,后来者则更容易从前人的错误中总结经验和吸取教训。鉴于这种情况,国家先进产业技术局应当为第一阶段前导项目提供有竞争力的补助。美国境内任何一家公司都能申请补助资金,以在美国工厂示范先进的技术工艺或制造过程。作为交换,该公司要同意与其他美国公司交换最佳实践做法和经验教训。

建立产业重点实验室 美国政府的所有实验室都具备极强的技术能力和复杂的组织架构,但除了国家标准技术研究院下属的实验室,其他政府实验室并未聚焦于商业产业。这与德国、日本、韩国和中国台湾等国家和地区的实验室形成鲜明对比,它们都已建立聚焦于产业的实验室,致力于早期研究,并将技术转移给该产业现有的企业或初创企业。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台湾的工业技术研究院(ITRI),它在推动先进技术创新方面发挥着关键作用。

制定标准 先进产业司要帮助产业界在标准制定中参与国际竞争。“中国标准2035”战略力求让中国牵头打造全球技术标准。假如中国在这个任务上获得成功,中国公司将在全球技术竞争中先人一步。国家先进产业技术局应该更好地支持由产业界主导的标准制定过程。

新兴技术司

显而易见,许多新兴技术对于美国的繁荣有着重要的潜力,其中包括人工智能、量子技术、网络安全、机器人学、基因组学、个性化药物、高性能计算、下一代半导体、纳米科技和先进清洁能源技术等。国家先进产业技术局要审视和评估重要的新兴技术,确定其他国家——包括竞争对手在内——在新兴技术领域在做什么,评估美国支持新兴技术的整体努力程度,并在必要的领域资助研发。

创新体系司

许多创新政策分析师关注公司,少数分析师关注整个产业,而关注创新体系的分析师则更少。以凯撒医疗集团为例,这家经营医院的公司本身被认为是产业的一部分,而整个医疗网络(包括化验实验室、医生办公室等)形成“创新体系”。体系聚焦的重点至关重要,因为许多公司或产业要想将创新最大化,就需要互补性创新。只关注产业的话,会有丧失整体创新需要的体系组件的风险。

经济的许多方面,包括交通运输、建筑、医疗、金融、制造和教育,体系分析很关键。国家先进产业技术局要在一些关键体系中培养核心能力,与利益相关者合作,更好地理解关键政策,以促进整个系统的创新。

协调司

为了应对挑战,美国需要联邦政府、各州政府和盟国政府的一起努力。

首先,需要在联邦政府内实现更多的协同接轨。正如美国小企业管理局声援办公室承担为小企业发声的任务,国家先进产业技术局要承担为先进产业和技术创新发声的任务。其次,国家先进产业技术局要给各州政府和联邦机构在采购和投资决策上提供建议,也要与这些机构合作,鼓励和协助它们建立自身的创新战略和计划。第三,有可能的话,美国的先进技术及竞争力计划应当与盟国协同一致。鉴于现有和新兴的技术体系之复杂性,就算是美国那么庞大的经济体都无法希冀成为所有关键技术的全球领导者。但是,美国及其盟国有望一起成为各个关键技术的全球领导者。那样的话,美国需要与盟国一起制订产业战略,这意味着,美国要与盟国制定互惠协议,让美国公司能进入盟国的技术政策支持项目,而各盟国的公司也被准许参与美国的支持项目。

规模与预算

国家先进产业技术局的规模该有多大?一种评估方式是以其他国家的国立技术机构作为基准,比如说以波兰、乌拉圭、瑞士、芬兰等国作为参考对象,那些国家的国立技术机构人员数量与该国人口的比例大约为149:100万。这样换算下来,国家先进产业技术局需要大约5万名员工。显然,这样的规模过于庞大了。假如国家先进产业技术局向国家科学基金会看齐的话,要雇用大约2 500名员工(包括常任员工与合同工),这样的规模与其他国家相比较为适度。

国家科学基金会的年度预算是85亿美元,假如国家先进产业技术局向此看齐,它可以花费4亿美元在人员、办公场所、公务出差和其他花费上,剩下的80多亿美元作为各个项目的直接出资。假如美国国会寻觅一笔收入来弥补上述预算,它需要把股息当作正常收入一样征税,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对股息收入应用较低的税率。

最后,美国国会在企划国家先进产业技术局时,应该让它拥有超过大多数联邦机构的灵活度,尤其是在人员调配方面。国家先进产业技术局需要雇用最好的人才,解雇那些表现不佳的员工;应该从学术界、智库、产业界吸引人才,让他们在国家先进产业技术局工作一段时间,再带着全新经验回到各自原本的岗位。

假如美国想要维持在高新技术和产业的全球领导地位,政策制定者们需要抛弃过去视自由市场和有限政府为上上之选的看法,并需要理解,假如美国的经济实力、技术实力和军事实力弱化,推进社会进步的目标会变得难以实现。

目前美国联邦政府内没有一个实体机构以推进美国的产业技术竞争力为核心使命。联邦政府需要有一份全国性的先进技术战略,而这份战略的核心支柱应当是一家拥有充足资金的国家先进产业技术局。

资料来源 ITI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