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燃烧煤油的温室和早季佳果可叫出高价的双重影响之下，草莓的生长季节已经完全逆转。

东京，一颗裹在保护网套里的冬季草莓

日本，箕面市，草莓奶油酥饼，草莓麻糬，草莓奶油冰激凌。

这些听起来也许像是夏日专属的快乐美味。但在日本，草莓的收成在冬季达到顶峰——这个寒冷的季节会产出形态完美的草莓，其中最完美的那一批每颗售价数百美元，被当作特别礼物赠予他人。

日本的草莓对环境造成了损害。为了在冬季里重现出人造的春天，农民们在巨大的温室里种植反季节的鲜果珍品，而这些温室由耗油量惊人的大型加热器控温。

“我们已经到了这样一个地步，许多人认为冬天吃草莓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日本箕面市的草莓种植者吉村聪子说。箕面市位于大阪市外，直到上个季度，吉村都会在整个冬季燃烧煤油来为温室加热，因为当地气温会降到远低于冰点。

但是她说，当她不停地给加热器的油箱加油时，她开始思考：“我们在做什么？”

当然，世界各地的许多水果和蔬菜都是在温室里种植的。然而，日本的草莓产业已经走到了一个极端：大多数农民已经停止在利润少得多的温暖月份（也就是草莓的实际生长季节）种植草莓。事实上，在夏季，日本的草莓供应大部分依靠进口。

吉村聪子在收割草莓。她已经开发出了限制煤油加热需求的技术

最近，东京一家水果店外的景象

裹了巧克力的草莓和没裹巧克力的草莓

冰糖草莓

这个例子说明了现代人对全年都能吃到新鲜农产品的期待可能需要耗费惊人的能量，为了在气温骤降时也能吃到草莓（或是番茄、黄瓜），我们的行为反过来加剧了气候变暖。

几十年前，日本的草莓季节还始于春季，一直持续到初夏。然而，日本市场有着对当季首批农产品（也叫“初物”）赋予很高价值的传统，从金枪鱼到大米和茶叶都是如此。声称自己是“初物”的农作物可以带来数倍于正常价格的收益，甚至会引来媒体的狂热关注。

随着日本的经济消费开始腾飞，初物竞赛也蔓延到了草莓上。农场开始竞相让自家草莓上市的时间提前、再提前。东京一家草莓咨询公司“草莓科技”的首席执行官宫崎大辅说：“草莓的生产旺季从四月变成三月，再变成二月、一月，最后提前到了圣诞节。”

如今，草莓已成为日本圣诞节的主要食品，整个十二月里，点缀着草莓的圣诞蛋糕会在全国范围内售卖。宫崎先生说，一些农民已经开始在11月份运送当季首批草莓。最近，一款品相完美的日语名字草莓“Oishii”（意为“美味的”）在短视频应用上走红，但它是由一家位于新泽西的美国公司种植的。

日本转向在严寒天气下种植草莓，这使得草莓种植的能源密集度大大增加。根据对日本各种农产品相关的温室气体排放的分析，草莓的排放足迹大约是葡萄的8倍，是柑橘的10倍以上。

“这一切归根结底是加温问题，”主导了此项农产品排放研究的吉川直树说，他是一名环境科学研究人员，在日本西部的滋贺县立大学工作，“我们研究了所有方面，包括运输，或是生产化肥所需的资源——即便如此，加温仍然贡献了最大的排放足迹。”

这类例子使得“只吃本地食品”的观念变得更为复杂：一些环保意识较强的购物者认为，应当购买相对较近地区生产的食物，部分原因在于减少与运输有关的燃料和污染。

密歇根大学的谢利 · 米勒（Shelie Miller）教授关注气候、食物和可持续发展，她表示，与食物的生产方式相比，运输对气候的影响往往较小。例如，一项研究发现，与在西班牙户外、应季种植并运往英国超市的番茄相比，在英国本地的加温温室内种植的番茄具有更高的碳足迹。

控制气候的温室也有好处：它们需要的土地面积和杀虫剂更少，产量却更高。但米勒教授说，最根本、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如果（温室）能让你吃到应季的本地食品，这才是最理想的，这样你的食物在产出时就不需要增加大量的能耗。

在日本，冬季种植草莓所需的能源不仅对气候构成了负担，也使得草莓种植变得昂贵（尤其是燃料成本的上升），这损害了农民的收益。

对草莓新品种的研究和开发以及对草莓品牌的精心打造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这些压力，帮助农民售出更高的价格。日本的草莓品种都有着充满巧思的名字，如红颜、恋之香、美人姬。与西瓜等其他昂贵的水果一样，人们常常将它们作为礼物赠送。

位于东京以北的栃木县是日本草莓产量最高的县，该县正在努力用一种名为“栃爱香”的新草莓品种来应对气候和成本挑战，“栃爱香”是“栃木的挚爱之果”这一短语的缩写。

这个新品种由栃木草莓研究所的农业研究人员研究七年而成，它的果实更大、更不易得病害，且同等投入下可收获更高的产量，从而让种植它们的能源利用效率变得更高。

栃爱香草莓的表面也更紧实，降低了草莓在运输过程中的受损数量，从而减少了食物浪费，这也会对气候产生影响。在美国，草莓主要生长在加利福尼亚州和佛罗里达州内气候温暖的地区，据估计，约有三分之一的草莓会被买家丢弃，部分原因正在于它们非常脆弱。

身处草莓研究所内的松本贵行，他在该所工作

研究所内的栃爱香草莓

此外，栃木县的部分农民使用的不是加热器，而是一种叫作“水幕/水帘墙”的东西，这是一种将温室外部包裹起来的薄薄细流，使室内温度保持恒定，尽管这需要有充足的地下水。“农民可以节省燃料成本，帮助对抗全球变暖，”协助开发栃爱香草莓的团队成员之一松本贵行表示，“这是理想的状态。”

其他人也正在努力。位于日本东北部的仙台市的研究人员一直在探索如何利用太阳能保持草莓温室的温度。

在农场工作了十年后，箕面市的草莓种植户吉村女士在2021年冬天决心放弃自家巨大的工业加热器。

作为已育有一个孩子且正怀着第二胎的年轻母亲，她在新冠大流行期间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在研究气候变化。2018年的一系列毁灭性的洪水摧毁了她和丈夫经营的农场的番茄地，这也让她意识到全球变暖的危险。“为了我的孩子，我意识到我需要改变自己的耕作方式。”她说。

但在多山的箕面市，气温可降至 -7℃左右，在这一气温下，草莓通常会进入休眠状态。因此，她深入钻研农业研究，试图找到另一种能在利润丰厚的冬季将草莓运出、又不使用化石燃料加温的方式。

她了解到，草莓通过冠部——也就是植物基部短而粗的茎——来感知温度。她推测，如果她可以利用通常温度保持恒定的地下水来保护草莓冠部免受低温影响，就不必依赖工业加温了。

吉村女士为她的草莓栽培床安装了一套简易的灌溉系统。为了在夜间增加额外的保温，她还在草莓上盖了一层塑料膜。

她强调，她的种植方法还在不断改进。但在她的草莓从12月的一次寒流中幸存下来之后，她就将一直伫立温室一角待命的工业加热器卖掉了。

现在，她正在努力让当地认可她的“无加温”草莓。她说：“如果我们能在自然的条件下种植草莓，那就太好了。”

资料来源 The New York 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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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田渊广子是《纽约时报》气候专栏的调查记者，广泛报道气候政策中的资本、影响和错误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