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众的观念相反,作者认为,在医疗中专用吗啡药物止疼并非有害之举。当今遍及世界各地的患者正在经受不必要的、巨大的痛感,这是一个悲剧。

“疼痛比死亡更令人畏惧。”连续的剧痛能毁灭宝贵的生命,动摇人们活下去的愿望,直至驱使人们自杀,其对体质的影响更是显而易见,疼痛会损害病人的睡眠、食欲,引起疲倦并削弱营养效果,使人难以从疾病或伤害中康复。

在现行的医疗实践中,许多不必要的疼痛未能减除,人们在受苦受难,问题常常是一剂麻醉药便可解决,但医生却迟疑不决。吗啡是众所周知的对付持续剧痛最有效、最安全的止痛药,但确有一些人对它嗜好成瘾,如果供而不禁便会极度的供不应求。

正是考虑到嗜瘾症,许多国家和地区宣布,一切吗啡的使用,甚至包括医用,均属非法。即使在一些国家,如英、美等国吗啡医用为法律所认可,但剂量和使用范围的严格限制也往往导致不能普遍有效地控制痛感。

另一个不正常的事实是,当病人服用吗啡药品止痛时,人们常常从心理学角度鉴定出汗、痛感、呕吐等等缺乏某种物质的反应,并视为脱瘾症的发展。其实,只有极少数人服用麻醉药物能产生自身心理影响:非正常舒适感、平静感等,因而引起嗜瘾症。

此外,毒品的嗜瘾者往往急切要求增加药剂量以获得一种心态变化。但病人服用麻醉药止痛并不要求迅速增加有限的剂量。最初他们也可能产生一定的抗药力,要求逐步增加剂量,随后便稳定下来。我们的立法者、执法者和医护工作者应该辨清吸毒以求变更心态的嗜瘾症和服用麻醉药以求缓解病痛之间的区别。

采用吗啡药物止痛,一般限于外科手术、烧伤及晚期癌患者。许多医院用PRN表示为应急需要,但没能考虑到对于绝症患者,缓解疼痛比引发嗜瘾症更为重要。人道主义的做法应当是,药剂按照痛感复现的时间表适时发放,以持续控制疼痛。

约20年前,英国医生桑德丝(C. M. Saunders)建立了第一家专门护理癌症及其他绝症患者的现代医院——伦敦ST. 克里斯托弗救护院。在这里,用减轻,解除各种不适感和疼痛取代无意义的治疗。她认为,一个人生命的最后几天或几周应在平静的、舒适的、朋友和亲人的陪伴下尽可能愉快地度过。她开出一种口服液止痛溴化剂,含吗啡、古柯碱、氯仿水、乙醇和调味糖浆,使许多患者在家里安详地打发掉最后一段时光。

就癌症患者而言,强调预防疼痛的研究是明智之举,疼和对疼的恐惧可能是他们最大的悲哀所在,在诊治过程中,50%的癌患者感受到疼痛,在晚期,70%的人疼痛特别剧烈和持久。治疗正继续完善,现在有一种胶囊能慢慢释放吗啡,一天只需服用一次即可有效缓解痛感;更有效的做法是用一种可携带的电子控制针管,向皮下投射适量的药物。研究显示,耐药力和赖药性有时可能是康复的标志,吸毒者通常只是有过心理紊乱和手淫病史者。

我们首先研究赖药性的问题。不能只把它看作成瘾的迹象,副作用的危险和剂量同时被控制、减少,因为吗啡剂量过大能招致昏迷和严重的呼吸道损害。英国牛津邱吉尔医院的特怀克罗斯(R. G. Twycross)指出:癌症患者每天数次单独服用能适应的海洛因剂量,其抗药力将会发展。在最初12周内患者增强了某种抗药力以致剂量必须加大,但缓解了痛感并无副作用。此后几个月,药量掌握得很稳定。

我和麦克吉尔大学的蒙特(B. M. Mount)最近也获得了类似的结论,我们研究了一些住院月余、口服吗啡的患者的抗药力,他们回答了估价痛感量值的一组问题,其等级是(0)无痛感;(1)痛感轻微;(2)有不适感;(3)有痛苦感;(4)可怕的痛感;(5)极度的痛感。只有5%的患者有持续的高程度痛感(3级以上),其余95%处于最优痛感控制,并且无需迅速增大吗啡剂量。而要求增大剂量以缓解痛感时往往是疾病发展的标志。当病人觉得痛感下降时,都不希望服用较大的剂量。

同样有说服力的是对1万多名烧伤病人的调查结果。纽约医院塞缪尔 · 佩里(S. W. Perry)和在威斯康星大学的乔治 · 海瑞茨(G. Heidrich)研究过的这些病历都经历了烧伤断制术(一种把烧过的皮肤中的坏死的组织移掉的、能引起剧痛的治疗程序)。他们大都接受止痛药皮下注射,数周、数月后并未发现由此引发的嗜瘾病例,虽然痊愈后有22人滥用药物,但他们也是都有“前科”。

止痛药物按药政规定能达到止痛而不引发嗜瘾的更有力的证据还可在外科病人和烧伤病人的痛感消失自控试验中找到:一个临床电子控制阀,病人可自行启动电钮,通过静脉注射管给自己注入小剂量吗啡,人们往往担心病人可如随意滥用药物,代替这种担心很快出现的事实是:患者能够把用药量保持在合理的水平上,而且当他们痛感减轻时,用药也随之控制、减少。

此外,研究吗啡的止痛作用更有助于阐明患者为减轻痛感服用麻醉药不会迅速产生抗药力而变成嗜瘾。我和弗兰希斯 · 阿博特(F. V. Abbott)在1981年曾设想:吗啡在中枢神经系统中影响着两个不同的、产生痛感的信号系统。其中之一能接受吗啡的止痛作用,不大量产生抗药性。

我们的主张可以在动物身上进行的实验中找到根据_动物在受伤之后,感受到“相位疼痛”,痛感简短、急剧地上升,非常剧烈(割掉一个手指立刻感到的疼痛可称为“相位痛”),通常这种“相位痛”之后,是持续的“恢复性疼痛”,一种持久的、肆虐的、类似癌患者的疼痛。

其他一系列研究都证明了这种见解。例如,我们曾在一项实验中增加止痛药物,结果既不产生影响,也没有提高止痛作用。如果反应“相位痛”和“持续痛”是一个或相同的神经系统,那么吗啡的影响在两项检验中应当是丝毫不差的。

我们已经认识了脊髓、大脑众多神经径路中对吗啡尤为敏感的两个痛感信号系统,并了解到有关功能和在吗啡作用下的具体反应。这两个系统中,疼痛信号由外层神经如人体皮肤及其它部位传入脊髓末梢,继续上传到大脑有关部位。和突发性阵痛关系十分密切的痛信号传导系统称为侧系统,因为这个系统的神经束穿过大脑茎中心部位的边缘传到脑皮层。另一个系统则传导持续性、微弱痛感信号,神经束经过大脑茎的中心核,亦称为正系统。侧系统的特点是快速地刺激传导、显示人体各相关部位的组织。它在机体内可以很容易找到引起突发性剧痛的对应点。

抑制功能是由中脑、脑及部分的环管灰质传导系统控制的,它把抑制信号下传到末梢,在那里阻止来自外表神经的痛信号传入相关部位,当受伤时这种自身的麻醉功能很起作用。

另一个痛信号传导系统——正系统在许多方面不同于侧系统,如其中传导束把刺激传入大脑皮层下控制动作和反应区域。正系统控制疼痛的感情变化,如悲哀、恐惧、厌恶、喜悦等,同时还可支配由此产生的反应行为。

由于正系统是把信号缓慢地经过许多微神经传导,在紧急时刻不能提供一些确切信息,而更多的是产生忧郁情绪,这种情感有助于保证受伤者长期休息和康复。

吗啡究竟在哪发生效力呢?实验表明在侧系统(阵痛)和正系统(持续痛)中末梢处产生作用,并使起源于环管灰质的上传阻止系统变得尤为活跃,从而达到麻醉的目的。

研究人员已经证明,这种上传阻止系统对侧系统比对正系统更有直接的影响,这表明有效抵抗住突发性阵痛的大部分吗啡作用是通过上传神经束来实现的。有证据表明,吗啡止痛功效不仅限于末梢和中脑它亦可在侧系统中产生效力。这种功能可以大大减轻正系统产生的痛感。

我们最近的研究进一步证明:吗啡对正系统的影响部分地来自中脑上方的活动。将吗啡注射于“松果”(一个脑的小部位,位于视神经床或视丘后方),这个“松果”和侧系统及一部分中脑的正系统牢牢相连,注射后产生于福马林试验,而不是“抬尾”试验中的痛感消失,说明吗啡在“松果”处起作用,还说明它可抑制正系统而对侧系统无作用。

鉴于痛感神经本身复杂的运作特性,吗啡因人而异地发生功效是不足为怪的,从中可以看出,需要大剂量麻醉药的人未必就成嗜瘾。罗伯特 · 卡伊克和他的同事在一次对包括癌患者的研究中发现,年老患者比年轻患者、黑人比白人、阵痛比持续痛、胃痛比胸痛需要剂量均较少。

另外遗传基因也可能影响麻醉药对人体的作用,这是我们最近观察吗啡及其消解物纳络酮在试鼠身上的反应而得到的。我们意外发现,消解物实际有增加吗啡效力、使机体麻醉的功能,这自然是遗传异化的结果。

吗啡作用受遗传因素影响这一事实说明,有些人的嗜瘾可能会是遗传因素所致,还必须强调,一个人的心理经历能直接表述这种嗜瘾的危险,60%以上滥用麻醉剂者曾有过巨大的精神创伤,87%的人有过精神病史。

社会还应认清情感损伤和心理痛苦已经影响了各阶层居民,大概受害最深的是儿童。

许多医务工作者对年轻人的痛感医治不利,不仅因为担心成瘾,而且误认为年轻人比年长者有更强的耐药力。在一次确切的调查中衣阿华大学的琼 · 伊兰和简 · 安迪生发现,1977年做过大手术的4~8岁儿童,包括四肢切除、癌颈、心脏手术,其中一半人没有使用麻醉药减轻手术剧痛,其余的人用量也不足,18岁时才能和成年人一样享用麻药。但儿童也只能用24剂,而成年人高达671剂。

年长者也遭受了无知的惩罚,在一次调查中,外科病房有两组患者:有恢复较快的年轻人和中年人和手术后疼痛期长,恢复较慢的老年人,不管这些年长患者疼痛期多长、多厉害,都没有给他们较大剂量的麻药,这样的患者约占30%,承受着不必要的痛苦。

众所周知,烧伤是相当痛苦并且很难缓解。我们研究了30名做过断制术和关节韧带恢复练习的患者,把若干种疼痛加以分类,进行询问,我们发现,按PRN用药在治疗的头两个星期,23%的患者感受到(3)级疼痛、30%的人为(4)级疼痛、20%的人为(5)级,剧痛难忍。对患有慢性的、使人衰弱的疼痛而不是致命绝症的病人采取什么措施?传统的习惯是禁用麻药,担心成瘾。曾有一位运动员,26岁,意外事故伤了脊骨,后背和腿疼痛万分,丧失了工作能力,而且医疗费数额可观,医生发现,每天给他用少量麻醉药可以解除疼痛。在服用一段药物后,这位年轻人渐渐康复,开始重新工作并计划和女友结婚。然而,一天这位医生却受到当地卫生组织的指控,不许再开麻醉剂处方以防患者成瘾,自然这位年轻的运动员疼痛复发,陷入忧郁、绝望的境地。

无限量地供给不是绝症的病人服用吗啡固然不可取,然而对此类特殊要求的患者研究证明:服用麻醉药是可以收到疗效而不会成瘾的。

最近有人研究了38名服用吗啡类药物治疗慢性剧痛(非癌)的患者。一半的人服用吗啡系列药物4年多,其中六人用了7年多,约60%的人感到剧痛减轻,至少可以达到可忍受程度,其中只有两人出现了不适,而且他俩以前都有滥用药物的历史。

抱着审慎的态度,有学者建议:吗啡对于那些并非绝症的病人往往是很理想的治疗药剂,同时也指出注意事项并完善监督护理。这是对麻醉疗法一种哭破性的、理智而无偏见的评价。进行长期麻醉治疗的医生和学者们认为:开处方用药和多学科探索缓解疼痛这两方面的活动是一致的并相互补足,拯救人类免于疼痛之苦是一项长期的奋斗目标。

[Scientific American,1990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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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MeGill大学心理学教授、心理学博士,从事疼痛神经生理学研究35年,也是著名的“门控”疼痛理论创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