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科幻小说家约翰·斯卡尔齐写过一本《生命之锁》,描写一种神秘病毒使得部分感染者的身体被完全禁锢,只能通过意识来操纵机器人躯壳或者人类化身。而以下的这篇微型科幻小说《假面躯壳》中的构想与其有异曲同工之妙,人类的意识能够储存起来,并输入任何一具躯壳里面。富裕人士能够拥有自己的躯壳,而穷人们只能分时共享躯壳,就像现在的我们使用共享单车一样……

 

 

 

 

  谋杀已经从人类的存在领域内消失了。这不是因为道德感的提升或灵魂的纯化,而是仅仅因为“死者说不出秘密”这个说法不再正确。
 
  这天下午明媚又温暖,新约翰内斯堡的垂直建筑物熠熠生辉,露台上聚满了行人,机器人处理着各自的任务。我漫步走进阳光中,享受海上吹来的微风,平和的环境似乎未受侵犯。我几乎不记得我原先的姓名――我必须要查阅档案,但眼下细节并不重要。我必须要会一会某个人,但我的内心很矛盾。我会感谢这个人,还是会用这对细瘦的黑色手臂之下隐藏的液压力量来扭掉他的脑袋?
 
  23世纪接近尾声的时候,人类已经扩散到星辰之中,我们的太空舰船已经到过100多个新世界,旧日的地球正在摆脱过去的环境破坏。如今的地球人口只是过去数量的一丁点,技术已经补救了人类的许多不足。在人类这个宇宙中新生的种族的乌托邦发明之中,包括了许多科技策略,它们令死亡不再是一件确凿的事。
 
  死亡在一次意外事故中找上了我――“地下疾车”是一种借助磁感应而疾驶在全球各地的真空管道内的子弹头列车,我遭遇了一次“地下疾车”故障。众多的失效安全措施救下许多乘客,但我倒霉至极,当途经的开罗-新约翰内斯堡特快列车的庞大重量导致塑料混凝土和强化合金震动碎裂时,我刚好挡在一根坍塌的支柱前面。后来别人告诉我,我根本没有时间去感受痛苦。那是一次快速、干净利索的解脱。
 
  直到后来,我才发现这件事还有可疑之处。我的躯体遭到毁坏,但没有超出当地医疗系统所能暂停生命、予以修理的程度。听完我的诉说后,相关人士惊讶地扬起眉毛,答应对事件进行审查,但我没再听到下文;直到一位关心我的医生偷偷递给我一份秘密调查结果,表明当时的主管医疗技师没有追求其他可能的选择方案,而是直接选择立刻执行赛博化身程序。
 
  赛博化身是法律规定的标准退路,在其中,人格被从大脑的化学基质中下载下来,储存起来,直到在任何一种可用的躯壳中复活过来。躯壳包括半机械人躯壳、机器人躯壳、硬光全息躯壳,只要你喜欢,哪一种都行。当然,只有富人才负担得起属于他们的新身体;我们其余人只能利用分时共享的躯壳,尽管时有不便,它们还是提供了慰藉。
 
  昨天,我是一名冲浪高手,骑在高耸的、像玻璃一样光滑的海浪之墙上,海浪不断扑打在海滩上;前天,我欣喜地陶醉于音乐,访问与我同步的全息影像中的固定步骤――我以前从未弹奏过钢琴,但肯定不想再次弹奏。今天,我所在的这具躯壳会让我在早逝之前羡慕不已,修长而黝黑的身躯穿戴一新,在流畅的布鲁斯音乐中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她(躯壳的主人)画了眼妆,而我享受于没人知道我是谁的这项事实。只有死者才能识别出彼此,感知到我们已经变成拟仿体,并在我们擦肩而过时致以会意的笑脸,因为我们现在成了精英。
 
  我看见我在追踪的那个人在一家户外咖啡馆找位子坐下,这家咖啡馆位于一家酒店对面的玻璃峭壁的底部,高耸的酒店降落点平台投射下阴凉。这是他吃午餐的时间。
 
  我自信满满地走着,高跟鞋的响声几乎湮没在行人的步行声响中,直到我坐进他对面的椅子,静静地注视他的双眼。他称不上难看,头颅的骨骼坚硬,一头金发很稠密,下颚结实;他进行的回溯青春手术确实十分高明,令本来有120岁的他看上去像个安逸的30岁青年,我也感知到他很欣赏我佩戴的这只血肉与合金结合的手套。“伦斯堡医生。”我启齿说道。
 
  一名机器人侍者悬浮在旁边。伦斯堡轻声点了两杯茶饮。
 
  “你让我处于不利地位,”他呢喃道,“过去的人是不是这么说的?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却不知道你姓甚名谁。”
 
  我递出一只纤纤玉手,然后莞尔一笑,最后重新查阅了档案――奥妮卡,对,那是我的名字。“我是奥妮卡?卡比拉。”
 
  他皱起眉头,显然是记不起这个姓名。“咱们有没有遇见过?”他现在咧嘴笑道,“我确信我会记得一位如此有魅力的女士。”
 
  我对他亮出笑脸,这是他的恭维所应得的,接着我向后靠在椅背上,凝望远方的大海,这时机器人侍者载着上好的瓷杯和一只玻璃壶飞了回来。当我们捧起两杯散发芬芳的茶水时,我已经打定主意。我不会杀了他。
 
  相反地,我举起茶杯,向他致意。“谢谢你,”我轻声说道,微笑突然间变得十分真挚,“你本来可以将我放回我的血肉之躯,但你草率地重新指定我的命运。我知道你每次将一名病人送入进行硬备份后,你会从仿生模控制造商那儿赚到一笔酬金。你的做法让机器人产业兴旺发达,很久以来,我一直想要为此而杀掉你。”他的眼睛眯缝起来,我的电子感应器看见他的脉搏加速、瞳孔放大,还有十多种其他征兆。“但他们只会将你的人格重新注入另一台硬盘,而且我也并非被仇恨充满头脑,以至于会彻底摧毁你的大脑,以绝后患。”当他因为当下的犹疑而转头时,我的目光像玻璃刀刃一样对准他的眼睛。“但你知道咋样?我喜欢我现在的处境。感觉并非如此不同――在某些方面还好过以前。”我再次呷了口茶水,接着站起身,倾身越过餐桌,在他的耳畔轻声说道:“所以我会祝你好运和长寿,但希望你在未来会将选择权留给你的病人们。”
 
  我站起身,走进阳光里,混入露台上的人群中。我知道伦斯堡眼下肯定心惊胆战,那是一种我已经不再做得到的人类反应。但那是他得要付出的小小代价。
 
  因为我已经认识到,人生确实是在终结时才开始。

 

资料来源 Nature

责任编辑 彦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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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迈克·亚当森(Mike Adamson)自小随同家人从英国移居至澳大利亚。他从南澳洲的福林德斯大学取得考古学博士学位后就一直在该校任教,至今已有20多年。目前他主要教授人类学课程,并在业余时间创作了不少科幻小说。